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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6~10期 奉元電子報

中華奉元學會電子報 第七期

中華奉元學會 電子報 第七期
公元2014年07月09日 夏曆甲午年六月十三日
■ 【奉元薪傳】祝禱 文/黃大炯
■ 【奉元薪傳】毓老師談中國典籍 文/蔡坤佑
■ 【奉元新語】仁者樂山新一章 文/耿如
【學員分享】《習武覓道》課後感想 文/韓耀忠
■ 【追憶毓老師】與毓師緣起 文/周福增
■ 【追憶毓老師】懷六祖念恩師 文/心蓮
■ 【佳文共賞】大隱 轉載北京青年報
■ 【學會公告】
【奉元薪傳】祝禱 文/黃大炯
<一>
華夏睿質 拯世經綸
切磋硺磨 力學篤行
任重道遠 修己安人
同心一德 眾志成城
<二>
真理難明 至德難尋
苟非至德 至道不凝
奉元拯世 勿負師言
盡己盡命 知性知天
<三>
修德然後明理
理未易明而
德未易修
智周然後行道
道未易行而
智未易周
勉之哉
深思哉
欽哉
慎哉
<四>
我不一定對
你不一定錯
你對 我就全力追隨
我對 你要海量支援
<五>
雅量高懷 以理服人
若有未洽 捨己從人
如有共識 共同實踐
實踐之後 再加驗證
<六>
以理服人 氣和而辭婉
以誠感人 真實而不虛
以敬執事 任勞而不懈
以德共事 盡己而無私
<七>
以理服人 以誠合眾
以敬任事 以德行道
本期目錄
【奉元薪傳】毓老師談中國典籍 文/蔡坤佑
研究中國學問須讀《日知錄》,必要真懂中國文化,才能和西方文化來比較並吸收其精義。中國文化不是吹牛文化,而是必有一套。子書是有系統的,自己看不太行,必要有師承師說。中國學問若沒有師承師說,必不再是中國的東西,今日對的就是錯的。中國學問必要有師承,承師說,無師承師說必作不了學問。
中國最古之學為道學,其他各家(儒、法等)皆由此出。黃帝傳道術,各家都源於道。管子不易分清是那家,因你們程度不夠。子學的儒家是荀子,由兵家入法家再荀子,最後再讀道家,老莊則是最後最後才看(道家非老子)。今日要學道來盜,學盜才行,作孫子才學道。《說文解字詁林》很可看,光有小字典不行。讀經要明白經術,要學今之聖人,不要學古之聖人,古聖人不踩蟻,今日的聖人必要踩人才叫聖人,此聖之時者也。
每天看子書,看三年就成了,必要天天讀才有用,一中斷就沒用了。
《周禮》就在講「聯」、「均」二字,看看那結構,可知非孔子不能作。《周禮》言「聯」與「均」的政治技術,有心政治者不能不讀。不看注,只看原文更有意境,常看能通經致用。
要看《周官》,可先看《原儒》。
學問靠自修最容易把音唸錯,自修的人不知師承師說。讀古書音很重要。
讀經得先學《說文解字》,學中國東西須從認字開始。看中國人造字的智慧,小篆怎麼寫,自一舉一動看出中國人的智慧。
真懂四書,讀中國書都有基礎。
四書必下功夫,真讀懂了,除大易與春秋外,中國書都可以自己看。
毛澤東都熟讀資治通鑑,你們不讀,還想和他們對幹?
中國經書都是相表裏,是圓的,沒有端的,把這個當智慧用。
經書今古文學派之爭,爭了幾千年,但今天不爭了,不是氣度夠,是大家都不懂了。
以下是中國人必讀的書,不讀就不算中國人:
四書、六經(詩經、尚書、禮記、周官、易經、春秋公羊傳)
孫、吳、商、韓
管、荀、墨、莊
賈、董、熊、聃
史、鑑、考、典
愈、杜、騷、選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故有所可取,但孟子有粗疏處。
不讀完六經,根本道不得論語一個字。
學庸為言內聖外王之書。「詩無達詁」,詩經須自己去體驗。書經(尚書)為中國古代政書,非歷史也。禮記不但小戴禮記要看,大戴禮記也要看。周官為孔子外王、政治思想之所在。要明「知我、罪我」必讀公羊傳,公羊傳為「修春秋」。
大易為變經。大易與春秋皆講元,皆為元經。
《春秋》比《易經》謎還難猜。
四書六經讀完後,讀孫、吳、商、韓為揮發油,再接著是史記、通鑑、歷代文考。老子的書很深奧,不容易讀。考、典繁多,喜歡那一朝代就看,不懂中國的東西,還想治國?治那一國?要玩政治,考、典要讀一輩子。
今天開的書單必要讀十五年才有用,孔子自志於學到而立也十五年,你們比孔子聰明嗎?
《學庸》是儒學眾經之膽,比《心經》好,與《論語》同為孔學入門。
資治通鑑不是任何人都能講的,中國學問都是專學,沒有師承師說必無法入門。
《乾坤衍》最難懂。《體用論》是熊十力思想的結晶。
有工夫好好看《存齋隨筆》,從中可見熊十力對中國文化的貢獻,你們至少要看三遍,最多看懂七成。
馬一浮直接程朱學派,照著前人講;熊十力則接著前人講,沒有師承,不講學派。
中國書太多,熊十力的《讀經示要》最為捷徑,此外為皮錫瑞的《經學歷史》、《經學通論》亦可參考。
《易經》「洗心」兩字我不懂(繫辭上),古人說了,焉知不是錯的。《離騷》今天亦無一人真懂,是思想,但我們沒有接受的智慧,沒有生在那個時代,他們不懂,我怎會懂?我講五十年論語猶有不懂之處,可能是那個時代的普通話,今天沒人那麼講。
中國卜筮之書、醫書皆深奧,《黃帝內經》我有些地方仍看不懂,現在是懂多少用多少。
《黃帝內經》誰作得不管,把人體講得多透徹。
真東西沒有假東西好,真畫必有敗筆,假畫學得謹慎小心反倒很少敗筆,必以常態來看真與否。
讀完公羊學,才會知我何以如此怪,傳絕學必有德,也得有膽與識。
熊十力趕上時代,另立新說,《原儒》絕對有先時之見。
劉寶楠《論語正義》比朱熹《論語集注》好。
你們現在好好看《乾坤衍》,到五、六十歲時可以把《易經》好好修一遍,但必識時,學究沒有用。
看《說文》、《爾雅》可引出很多典故;看《紅樓夢》,學習其如何描述人說話、行動;看《三國演義》,學習其處理複雜事、鬥智。文章好在有倫有序。
《戰國策》看了嗎?非貶你們,是要扎你們一針。讀《戰國策》,知利害。
讀文,選自己喜歡的讀。自《續古文辭類纂》入手,那是清桐城文派。《經史百家雜鈔》比《古文辭類纂》正統。
《荀子臣道篇》與《人物志》配合讀,知如何做事。《臣道篇》讀明白,做事、知人不會有大錯誤,是真學問。
讀三國要知其利弊,太師母自小訓練,我小時即考問:「劉備為什麼那麼笨?」,對曰:「末代王孫」,要知哪類人是哪類人。
暑假看一看《天下郡國利病書》,看,然後學著做。顧炎武是有志之士,跑單幫的祖師爺,吃盡苦頭,一邊買賣,一邊研究問題,最後完成《天下郡國利病書》。
中國東西有一系統,《論語》一章即一系統。
逸民有許多類,蘇東坡、王陽明、王夫之皆在其中,應當世事讀,不當文章讀。
你們有工夫就看《說文解字》,一天看一、兩個字,必要看。讀音方面可看《說文通訓定聲》。
中國思想自孔子之後,勉強漢魏還有幾本可讀,漢朝最值得讀的是《論衡》,再者是《春秋繁露》。《論衡》比《春秋繁露》還大膽,《淮南子》是雜貨舖,漢魏之後都是千古一大抄。
王弼有思維,清儒盡抄書,我就佩服王弼的才華。
劉劭善運用《論語》,《人物志》乃《四書》之精華及題綱,可說是《四書》之簡鍊本。但《人物志》有一半不倫不類,因劉劭《四書》沒讀通。
《人物志》將《四書》分類,乃《四書》之精華。管晏商君、《人物志》、《冰鑑》皆必讀,應置床頭。研究商君何以不能自保,才能保身;學管子,將自己當管子,將台灣當齊國。《人物志》,做人;《管子》,做事。
葉玉麟的子書可以買得到,是老師的老師,子書講得特別好,桐城派的最後一人。
暑假至少看《原儒》,再有工夫就看《讀經示要》、《乾坤衍》、《體用論》。
熊十力的東西要多看,可得許多啟示。他在《讀經示要》讚美董子,其後在《原儒》罵董,是他進步了,出了「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的境界。
「慎獨」、「獨尊」,佛懂得用「獨」就發明了「般若」,「獨」就是「般若」之母。《金剛經》是「般若」之總要,若要瞭解一點,由《心經》入手。
《金剛經》是給上乘智慧者說的,其他經皆對愚盲,盡用威脅!
墨子是大智者,他的《墨辯》無人能懂;墨子之智,今人無人能明白,談何容易。《墨辯》是今天的絕學,墨子把「獨」用到絕頂。《離騷》是美、《墨辯》是絕,把智慧運用得超凡了,就成絕品。
《尚書洪範》是古之大法,以馬一浮解釋得最好,要悟。
看《辛齋易學》先自「正辭」看起,一步驟一步驟看,必持之以恆,下定靜安慮得五部功夫。
追孔子何以要塑造堯舜,就知我何以要塑造「元」。盡修破房子不行,《乾坤衍》仍修破房子,我要拿材料蓋新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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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新語】仁者樂山新一章 文/耿如
        山間水涯一直是躲避喧囂、尋求寧靜的最佳去處。自從兩千五百多年前,孔子說了「智者樂水,仁者樂山」這句話後,山水又染上一層哲學境界的薄霧,偶爾也變成老朋友之間互相鬥嘴、暗中挖苦的潛臺詞。但是,仁、智二者為何會有如此迥然不同的選擇,卻始終讓我苦思不得其解。
        《論語雍也篇》中記載了孔子的這段話:「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過去的學者不乏在這幾個字下過功夫的。他們的解釋不出以下幾類:最讓人莫測高深、氣得牙癢的就是—「境界到了,自然明白」—之類的推脫之詞。最讓人覺得囫圇吞棗的,就是用詩詞韻文中常見的「互補文意」作解釋,也就是說,仁、智二者已經超越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的境界,回歸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既愛山,又愛水,融合一切的境界。乍聽之下,這話似乎有理,但是在《論語》中,找不到類似的例子。而且,《論語》既然是語錄,老先生豈會心血來潮作起韻文逗學生?
        比較踏實的學者就從字面上下功夫,把山形容成崇高凝重,有老先生「望之儼然」、「君子不重則不威」的味道;水嘛,就有流動不居、變化多端,活像個聰明靈動的點子王!這解釋和後段的「知者動,仁者靜」相近,有些道理!尤其對水的象徵意義和直觀的感覺相去不遠。但是,山的象徵意義總讓我覺得隔了一層,有搔不到癢處的遺憾。同時,《論語》談仁多半與「愛」相連,所謂「仁者愛人」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金句;與「靜」掛鉤的實在是絕無僅有。
        另外,還有一個反駁的理由:山並不是象徵「靜」的唯一實體,我們腳下的大地不也是「靜」的象徵體嗎?甚至五經中的《易經》中,象徵大地的《坤》就具有「靜」的特質,與《乾》成為互相對應的二元體。孔子晚年專情於《易》,反復鑽研,因此把書翻爛了三次,不太可能一下子搞忘了。
        此外,最後的「知者樂,仁者壽」也像是天外飛來的一段,與前面兩段的屬性毫不相關。最簡單的反駁就是:難道「知者不壽,仁者不樂」嗎?當然彌補瑕疵的方法還是用前面所說的「囫圇吞棗法」應付,把這幾句當成「互文」看待。但是,我個人偏愛另一個可能──後面兩段是後儒補上去,給後世權貴加上的緊箍咒,以「壽」來誘導他們成為愛護子民的仁者,以「靜」為政,少興擾民之事。這和西漢初年所採用休生養息的黃老政策頗有相應之處。但是否真的如此,得要等到日後戰國簡帛大量出土後,才有可能印證孔子的原始說法。此刻,讀者不妨存疑。
        這一陣子,住處多細雨,清晨常見煙雨迷濛,如紗似霧,飄渺山巔;四分溪內水流清而不急,有烏魚緩緩而游,有白鷺翩翩而飛。看著看著突然想到,山的形象不也可以是一個包容萬物,讓動植物繁衍滋生的森林保育區嗎?這個「保育區」的觀念在《論語》中雖然不見討論,但在《孟子》一書中,已有「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的說法。《荀子》一書中也說過「養山林藪澤草木、魚鱉、百素,以時禁發。」兩者都提到,只有適合的時候才應該進入山區伐木、捕獵。什麼是適當的時候?在《禮記月令》篇中,更有相當詳細的敘述,摘略如下:「孟春之月,…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仲春之月,…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季夏之月,…樹木方盛,乃命虞人入山行木,毋有斬伐。…季秋之月,草木黃落,乃伐薪為炭。」原來,至少在三千年前,就已經有相當於今日林務局的「虞官」,專門管理何時入山伐木,並且嚴禁山老鼠盜採林木。既然在那個時代就已經了解到:山是林木、鳥獸群集的生物資源庫,那麼,樂山的仁者就不可能視而不見,而以一個抽象的「靜」字作為主要訴求!
        從觀察的角度來看,以山為「靜」的象徵,應該是像陶淵明「悠然望南山」式的遠觀。如果處於山旁或山中,迎面而來的,絕對是平原上少見的繽紛而充沛的林木花草與禽獸,感受到的應該是「山陰道上,應接不暇」欣欣向榮的一片生意。那麼山所代表的涵容與孕育就呼之欲出了。反觀智者所樂的水,水的靈動只可能是在水邊觀察所得。遠觀的話,只能是「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浩蕩!所以,用平行比較法可以推測:仁、智二者,都是在近距離的觀察中感受到山水所激發出的實體或抽象概念,因而各有所好。
        如果,山的象徵真是涵容與孕育,這不就和仁者的慈祥、博愛、愛護生命的心態息息相通嗎?讀者如果不信,不妨到山間走一回,親身感受山林氣息,絕對比窩在案前撓頭苦思,勉強在古書堆中找答案更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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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分享】《習武覓道》課後感想 文/韓耀忠
        我是在友人介紹得知奉元書院有講授孫子兵法,我們倆上網恰巧查得  周增福老師在奉元書院開啟習武覓道的武術課程!!但已開課二周了!!隨即電話聯繫承辦人李先生,並趁參加奉元書院嚴老師孫子兵法時完成替友人現場登記報名,唯周老師要求凡上課學員必須完成對此課的期許及習武認知的上課問卷調查,當時讓我忐忑不安,最後才由問卷題目得知是一門武術與身心靈放鬆的好課程,綜整八週周老師不辭辛勞夙夜匪懈從基本手、肘、肩、頸、腰、胯、膝、足與腳掌的各大關節迴旋鑽褒,逐步讓我了解八卦掌甚至遊龍迴旋的鬆放竅門均跟易經八卦四隅卦不謀而合。個人在易經八卦所學之粗淺認知,竟然可藉由周老師師門八卦掌的演繹來導出練形與端正放鬆意練臟腑之氣,正好與我邁入中年成需的身心靈合一的養生契合!!周老師真是有心人欸!!
        很感謝周老師不吝將其數十年投入八卦掌武術心得,使同學們很快帶入扭腰鬆跨意守太極的天人合一心念 !
        藉此次八堂的奉元書院『習武覓道』講座周老師用現代科學重新闡釋道之意念並運於上述觀念到架樁的巧門中,從此可見其耐心指導用心與隨和已成武學大家風範。他能讓大家能有機會,快速汲取到八卦掌與迴旋鑽褒的上下左右高低遊走的龍式迴旋。讓從不接觸武術的我才知道原來經書內涵竟然可以成為練就武術之重要心法竅門,由此得知易學是身骨筋肉與心靈意念融會貫通的不二法門!!最後以 周老師期許的一句話『習武覓道 – 意斷而神不斷』的意境互勉之,希望藉由本次講座心得發表能喚醒社會習武求道的朝氣!!
        願以學員身分,向 周老師致上深深謝意。
        後續,奉元書院會徵詢周老師意願,於本年度暑假期間會再安排後續五堂的習武覓道進階講座來跟各位同好結緣。
        同時相信對有志探討身心放鬆與鍛鍊意志的朋友們,將會有更深刻的學習與體悟。
        我們拭目以待該講座的早日開講示範,藉由武道兼善拓展剛健自強意念,也歡迎舊雨新知的學員們,能一同來領納先哲們的圓滿智慧的武術內涵,共同傳承與弘揚於現代時局。
參考資料
        文王八卦方點陣圖亦稱後天八卦方點陣圖。帶您瞭解什麼是四正卦與四隅卦。
        其震、兌、坎、離代表東西南北,成為“四正卦”;
        以乾、坤、艮、巽代表西北、西南、東北、東南,成為“四隅卦”。
        《說卦傳》中對此八卦方位的解釋是:“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役乎坤,說言乎兌,戰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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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毓老師】與毓師緣起 文/周福增
        1986年,就在退伍之後,經過二年的職能轉型,暫時謀得一份穩定的工作,隻身租屋在台北,就住在南門市場後面巷中。因為昔日醉心武術學習,幾乎每日下班後,都會換上運動服裝 ── 燈籠褲,逕往中正紀念堂國家戲劇院走廊練習著武術。
        一日,我如往例正練習著武術界八卦門派中的拳術,記得是在練八卦門中的內修八掌(即六十四變化掌),中間遊走八卦行步,穿插很多擺扣步法於繞圈中,亦即八卦遊身法。適逢黌舍學生許素珍學姊路過,駐足詢問我所演拳式為何?我誠實以對:「乃是八卦拳法。」,並告知該拳術乃取法於易經之理路作演練。在與學姊的談話中,學姊對八卦易理侃侃而談,隱約間釋放出對該拳術的好感。我也在交談中說明為習拳而自學易經的難處,並請教學姊:「台北附近,何處有教授易經課程的場所?」
        學姊慷慨以告,願意介紹我到毓老師的黌舍上課。我滿心感謝學姊的引導。
        幾天後的傍晚,我們相約北市溫州街的黌舍門外,當時是張瑞科學長負責點名等相關事宜。我們詢問是否有機會報名參加易經課程?瑞科學長說黌舍只接受在校學生報名,不開放社會人士上課研習。或許是因為黌舍的老同學介紹,經再三請託徵得同意,終於特許我這外人報名。但瑞科學長說,要上課都得從四書開始研讀,這正好點燃我往昔酷愛經論的火苗,我連忙說了幾聲「好!好!」
        進了教室就被毓老師活生生的講學風格震撼到,尤其「時」的觀念,過往始終守住教科書的死板解讀與認識,這回開竅了!這些思維的突破,孤陋寡聞、凡夫俗子如我真是前所未聞,每每在兩個小時的課程之後,好比充了滿滿的電,讓我在繁忙的生活中,始終充滿著生命的勁力。一方面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同時也看到生命的強大活力。老師真把經論的內涵講活了,不但把經論的真義與時事微妙地作了連接,而且以雪亮的精準角度,把我們過去呆滯的思想框框徹底地棄脫了殼,從而活化了我們的生命。
        透過經論的活化與學習,加上平日習於揮汗練武,活生生的經論深意正好豐富了武術的內在生命力,滋潤著我的身心相續,帶領我在武道上向前邁進。
        時代不同,現今能有機緣以整體的身心沐浴在古聖先賢的經論中,這是何其有幸的機遇啊?毓師開啟了我的智慧,藉此機緣沾上儒門的大道,從而走上對華夏文化的探討,至心感恩毓師慈悲。
        我為人人,人人為我。我把受惠的學習心得與昔日武術的同門分享,並陸續引介了王道明學長、張雯雯學姊、劉俊成學長、謝文隆學長、吳玉玫學姊、池月鳳學姊等先後加入了黌舍的學習。
        記得有個星期例假日,毓師安排我們一起到新店整頓荒廢多年的靜園內外環境,大家分頭進行各自所分配的工作。我因出身農家,又是習武之人,就在靜園的後山、前院,拿著大刀披荊斬棘,也拿著鋤頭低頭除草。雖然當時賣力得法,得到毓師的嘉許,但過程中不小心誤殺了保護類毒蛇 ── 一條青竹絲及一窩龜殼花,至今回想,仍然過意不去。唯今只能學習以佛門的至心懺悔等法門,回向功德給牠們。
        環境清理大致告一段落,終能見識到往昔私人學堂的風光。相信它有很多故事,在過去的學長姐身上發生過,這些美好的光景就留給學長姐們去回味。有機會也跟我們後輩分享其中的深意。
        眾所皆知,毓師行動力強得出奇。過去常會臨時停一段時間的課,安排遠行成辦某些要事。我深愛毓師的教導,唯因同學間拘謹,互相不認識而出了差錯。我因為一次停課後沒被聯繫上,而與黌舍斷了線,沒再上課,卻以為毓師已不再開課。
        時間飛快地過了幾年。一日,王道明學長跟我說,他在住家附近(近黌舍的公園)碰到了毓師,王學長喜出望外,恭敬地上前向毓師請安問好,並請問毓師是否還講課?能否再開課?讓我們後輩們能多親近毓師,受用毓師的智慧語海。
        毓師說:「一直都有開課喔,有興趣,歡迎老同學再回來上課。」道明學長聞言大喜,連忙向毓師道謝。事後道明學長向我提起此大好消息,我們也趕上毓師後面幾年的急就班,重新回味毓師的教誨。只是毓師身體當時時好時壞,上課時間有些不定。
        100年3月21日中午一點多,我剛與幾位師兄弟練完拳,正在回家的捷運上,接到品嘉學長來電告知毓師當日早上仙逝。我一陣錯愕,忙問有何需要緊急協助的事宜要辦否?學長告知大體已送往辛亥路的殯儀館安置,待親近毓師的學子們開會後再通知大家幫忙。當時我心陷入茫然,打電話告知道明學長此噩耗,並約好一同到辛亥路的殯儀館為毓師上香。
        到了殯儀館,問不到毓師的下落,經再三確認,才得知毓師以昔日恩人名字登錄,才在旁邊靈堂的牌位中找到祭祀毓師的爐位。我雙手合十,至心地三鞠躬敬悼,久久才不捨地離去。
        我常想:毓師帶給我活生生的經論內涵,我應該把它傳播給更多的朋友受用。其中「生命壯自然,達德光宇宙。」是毓師帶給我一生奮鬥的願景,我希望真能做到一些。現在,我在三峽住家附近開立一學習團體 ── 心光武道學苑,它是心光理念的傳遞園地。自大學畢業後三十多年來,總在持續不斷的參訪、反省與學習中,將武學、佛學、儒學、道學結合融會於一爐,著手以武術學習為平台,帶領一群有緣的同行善友,以全部的身心體驗,一起溫馨受用師長們慈悲攝受的心光。希望這心光理念的推導不會違背毓師對我的教誨。
        或許大家會問我「心光者何?」 「心光者,清淨、光明與圓滿是也。」還記得一次回顧毓師教學影片時,毓師特別提到:「奉元的學生,如果心裡不乾淨,就不配作奉元的子弟。」雖然我不是文史哲的本科生,涉獵的經論不多,但我的體悟告訴我,古聖先賢一心一意所要告訴我們的真理,即是「心光」,亦是「元」,是以我們要「奉元」。心光有體、有相,亦有用。佛門常言:「體性空、自性明、悲心普遍。」正是輝映著心光的光明遍照,亦是我們「奉元」的大用。
        《中庸》一書談用中之道, 中也者,元也。元者,善之長者也。如果繼志述事者心之所依非是善之長者,則其行之怪誕,不足奇也!佛門也是以「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呼應著《大學》裡止於至善的無上願景。這些都是聖哲們的共識,也是我們奉元弟子立世的本懷。
        以上短文野人獻曝,所述知見難免誤導,甚是惶恐;唯是敬向各位請益,尚期才學諸君不吝指正末學,不勝感激之至,是唯所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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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毓老師】懷六祖念恩師 文/心蓮
《懷六祖念恩師》
菩提無樹師何處?
明鏡非台般若足。
無物惹塵心自度,
漸迷頓悟性真如。
心蓮,2014年6月25日,9:50am
後記:
        2014年6月25日晨起,我靜坐,數著一串淡綠色的手環念珠。18顆圓珠個個晶瑩剔透,內有夜光華彩,最中間第19顆圓珠略大些,一面是慈濟基金會的證嚴法師像,一面是“南無妙法蓮華經”幾個字。此珠是證嚴法師親手送我的。她的慈悲心和智慧行一直鼓舞著我。我正名中有“華”字,乳名和字型大小中有“蓮”字,我生平所讀所擁有的第一本經書便是恩師刊印的《妙法蓮華經》。恩師和證嚴法師的師傅印順法師是好友,他曾讚譽證嚴法師就是觀世音菩薩,鼓勵弟子們“佛教是慈濟天下,儒家是道濟天下”。此珠和我分別已經四個月了,久別重逢後重入手中,恍如隔世,自覺和證嚴法師和恩師的心都更近了些,心中愈發圓滿、喜樂、寧靜、清淨、無塵。
        我一入定,便見心中一朵白蓮,在風中輕舞漸開。蓮上站著一位白衣飄飄的觀音,面容慈祥,眉目柔和,笑靨燦爛,其裙裾褶皺細節竟然是恩師毓鋆所畫觀音的形象。接著,我看到了那塊精雕細刻的“華夏學苑”的匾額。以此匾為源頭,種種思潮紛繁雜起,讓我慨歎“坐而論不如起而行”,光是“知道”,還要“行道”,光是“口念”,不如“心行”。
        我不能總是靜坐。
        我重回人間,讀《六祖壇經》一個小時,又將從序言到“疑問品第三”中的所有重點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用不同顏色的筆標出重點。
        任世事紛繁在門外等待,也暫且不管他。每日晨起的靜坐與讀書時間,是只屬於我本心自性的修行,若人生連這點自由灑脫快意都不復存在,又有何意義?
        我讀罷書,欲合起書時,看到扉頁六祖的真身像,特別是觀其頭頂身後的佛光彌漫,似乎將我整個人都吸收了進去,讓我頓感溫暖無限、光明無盡、真情無涯。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
        這滴滴滾落的眼淚將我過去幾個月的悲傷與喜悅、痛苦與無奈、傷感與挫折、委屈與勞累、絕望與希望,都靜靜地沖洗乾淨,漸漸進入了六祖所說“無念、無相、無住”的狀態,甚至更多了“無欲、無情、無心”的境界。
        如水流,如風動,皆演圓音,本性自現,自心真如,彷佛我已徹底消散,只是飛鳥過天空、龍雨入大海、赤日耀蒼穹。
        唯一感覺到的是,六祖還在,恩師還在,他們安靜地看著我等著我,一點一點把眼淚流完,仿佛懂得我所有的心事、理解我所有的心意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道無言,大情無文,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本心和本心已然相印,化作這無緣無由的滴滴清淚,然後又破顏微笑,如迦葉面對拈花的世尊。
        哭與笑之間,出世入世不知千百回矣,只覺晨光漸亮紅塵漸明。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一個我不曾在世間親見肉身的人而灑淚。讓我想起了恩師收我為義孫女那天,我跪下給他磕頭時,也是這樣灑淚不斷,當時也說不出任何原因。我和六祖和恩師的緣分真是生生世世沒完沒了。
        我擦乾眼淚,將心收回紅塵之中,要開始一天的工作,看到一個朋友在一個群裡發言說:“古語雲‘直心是道’。求真惡偽者,即人心之直也。偽者欺偽;偽者不直,故惡之。求真,非他,只不自欺耳。求真惡偽是隨著人心對外活動之同時自覺中,天然有的一種力量。(摘自梁漱溟《人心與人生》)。”
        我忍不住回復說:“‘直心是道’,此四字非古語,而出自《六祖壇經》原文。與其看梁漱溟等後儒的轉述、評析、議論、總結、引申,不如直接讀經書本身過癮、暢快、系統、簡煉。”
        孫中興學長馬上接著說:“中國古字的‘德’,上頭是個‘直’,下頭是個‘心’。依照這個原則,直心是‘德’。
        直心是道,直心是德。這樣的道理,是百千年來華夏民族許多仁者經過生命提煉之後的智慧。今人忙著讀一些白話文,卻沒有時間、機緣、動力、慧根去閱讀文化經典原文。如果真的好好讀讀《六祖壇經》,會發現裡面不只是佛禪,還有儒道。如果真的好好讀讀孔孟老莊,會發現裡面不只是儒,還有佛道。萬法歸宗,歸於一心。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佛是覺悟的眾生,眾生是未覺悟的佛。先覺覺後覺,生生不息。
        為此,我要特別感謝恩師,教會了我讀書,讓我有智慧和膽量,拋開所有當代現代學人的二手注釋,直接進入經典原文世界,用古人智慧啟發今人智慧,以今人之心印證古人之心,此種生命與生命的對話、心靈與心靈的刻印,如非親歷,難以想像其中美妙。
        懷念恩師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好好讀書。
        人生苦短,窮經浩典,時間也未必足夠,但同心之人的隻言片語便可以提綱挈領、直通自性。因此,在這段特殊的時間,我要拋卻所有書本,專心把《六祖壇經》好好讀幾遍。只有六祖,能夠用他的智慧之光和慈悲之情,撫慰我的喪師之痛和紅塵之困,給我一份以心印心的慰藉。
        懷念恩師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好好寫文章。
        明憨山德清在“重刻六祖壇經序”中說到:“……直指一心,不立文字……至文無文……人人皆只知經為文字,不知文字直指自心……”六祖之道,直指人心,不立文字,但若無他的學生們整理刊印《六祖壇經》,後人何以得見其思想的晴日之光?
        恩師也不留書籍著作,他說:“二十五史每一朝代都有藝文志,所收錄書多,但傳世之作有幾本?有幾人?不寫書,因講都未講明白,不欺人……”他甚至燒毀了曾經寫好的文字,決意“不立文字”。但是,弟子們齊心協力,已經整理出版的《禮元錄》、《毓老師講中庸》、《毓老師講孫子》還是盡最大可能多留住他的明月之輝,未來即將陸續整理更多聽課筆記而結集成書更將形成一個獨特的文化系列。
        我整理資料時不小心看到一位叫“朽木散人”的讀者在我的文章《人間最暖是冬心》後面評注說:“如此感人的文章叫我如何不佩服地五體投地……真知灼見,發人深省,讓我這個學習金農漆書的人有身臨其境之感,佩服佩服……分享佳文,終身受益,太高興了……”
        他的評論是在2014年6月做出的,這個文章,卻是我在2003年拜訪揚州八怪紀念館之後為金農先生(字壽門,又字司農、吉金,號冬心先生、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昔耶居士、粥飯僧等共20幾個之多。)寫的。
        在文章的結尾,我這樣寫著:“面對這個老人的每行詩、每幅畫、每個字,我的心情都無法保持平靜,撲面而來的不是淡雅、寧靜,而是蒼茫、豪邁、憂愁、哀傷、感動、執著、委屈和堅持。作品一旦融入了作者的骨血和生命,反倒成了一種形式,形式之後鮮活頑強的生命力才是真正的作品。金農,一個具有浪漫情懷的詩人,一個不修邊幅的書畫家,一個無拘無束的野逸文人,在苦難的生活面前那麼深入骨髓得絕望過,他寧願自己永遠用著‘冬心’這個名字。但是,在我看來,只有這顆‘時刻有所想’的冬心才是世界上最溫暖的一顆心。這顆心的不幸成了中國書畫甚至中國文化的幸運。假設金農進士及第,成了溫柔富貴鄉中人,恐怕這個世界上多的不過只是一個館閣體的抄寫家,而不是一個在真實生活裡苦苦掙紮和求索的人。流傳百代千年後,定識人間有此人。”
        11年後,讀著這個文章的我,回憶著當年的自己如何不吃不喝調查資料寫就這個文章,感受到文章中的感情、智慧與才思,有點不敢相信,這真的是我寫下的文字。縱使時光飛逝,我還是用文字留下了永恆之中的鴻爪雪痕、吉光片羽。
        因為恩師辭世,我有很長時間不敢碰文字不敢寫文章,直到寫了《問心錄》,我才感覺到,寫作習慣和激情已經重新回到了我身我手我心,似乎又可以重新出發了。
        “流傳百代千年後,定識人間有此人。”11年前我曾經給予金農的評價,當然更應該給予恩師。恩師自己不留文字,但他活在所有弟子的文章和言行裡,他所帶給我們的其他往聖先賢的偉大生命,也因此而活在我們的文章和言行裡。
        我雖然是最遲動筆寫文章的恩師弟子,但並非我無情,只是我一直在等待。
        我從不曾後悔蹉跎了時光,因為一切都是天命安排。
        祖本是賣柴翁,又不識字,因為得聞《金剛經》而開悟。後在五祖處求佛法,備受同門輕視和忽略。老老實實舂米八個月,因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偈語得五祖衣缽。之後,五祖恐其被同門加害,百般掩藏呵護。後來六祖果真被追殺,一路南逃,不敢說法,做了獵人十五年。偶然至法性寺,聽聞印宗法師講涅磐經,時有風吹幡動,有僧曰風動,有僧曰幡動,六祖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印宗遂請六祖登臺講法。六祖這才公開身份、正式受戒並傳道講法,之後才到南華禪寺講法36年。
        恩師潛龍勿用,隱遁六十四年,但其廣種福田,影響了無數弟子的心,如他所說:“善教者使人繼其志”。弟子們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語、所書所寫,無一不反映著恩師的思想對大家思想的影響,無一不延續著恩師從百千年華夏文化中延續下來的往聖先賢的智慧、道義與德行。
        我是恩師門中最沒出息的弟子,學問、智慧、德行和操守,都不敢和任何同門學長們相比,更不敢和恩師和六祖相提並論,但是,六祖和恩師的生命軌跡及精神志向,實實在在鼓勵著我指引著我,同門學長們傳道不倦、耕耘不止的言行舉止和文章作品,時時處處溫暖著我感動著我,讓我可以重新拿起筆來,寫幾個小詩小詞小文章。
        文心自知,文責自負,文意共用,文輝同沐。
        人文合一,人以文傳,文以載道,道以心傳。
《靜觀自得》
幻滅虛無非是幾,
遲疾頓漸莫嘲譏。
本心自性因緣悟,
妙有真空最上機。
心蓮,2014.06.29,11:00am
《讀書心得》
本心自度,
賢聖脫俗。
儒佛道悟,
空幻非無。
心蓮,2014年6月29日,15:15pm
後記:
        過去這四日,我把《六祖壇經》又精讀、深研、苦思、細品了一遍。
        這是恩師毓鋆離開人世後我第一次把此經從頭到尾讀一遍。
        因為世事人情已經變化了三年,其中的生死悲歡、喜樂憂困又仿佛三世,如今再讀,智慧體悟早已不同從前,更能體會恩師當年教誨的深意。
        也因為去年夏天我已經去過了南華禪寺拜見了六祖真身,又寫作了《遲到的重逢》,對六祖和恩師作了一定的追憶和資料梳理,感情上也不同從前。
        從前,我只是在六祖的“門外”徘徊,依稀聽見了寺內的暮鼓晨鐘。如今,我當然不敢也不必說在“門內”,但是終於明白了“處處南華、人人自佛”的道理。原來根本就沒有門在六祖和我之間,他一直都在我心深處,只是以前我沒有發現罷了。至於恩師,早已住於我心深處,附身六祖又重回我的生活之中而已。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一語,也許可以借來說明一個人未曾開悟之前與佛法和經典的辨證心理關係。“豁然開朗”、“恍然大悟”、“雲開霧散”、“原來如此”等語,似乎又可以說明突然頓悟的意外喜悅。所謂的“即心即佛”,所謂的“見自心見眾生”,竟如此妙不可言。
        難怪六祖曾有“天雲之說”。拂去遮蔽自性的層層積雲,青天自現,人人自心本性一般的澄澈無塵。我又想起《周易》中“時乘六龍以御天”。那六龍便是驅散了烏雲的聖手天使,但什麼是每個人的六龍呢?個人有個人的因緣造化。在我而言,《六祖壇經》絕對是我的六龍之一,恩師毓鋆絕對是我的六龍之一。
        六祖說“人有迷悟、見有遲疾”,果如斯言。我不怪自己領悟恩師領悟六祖太遲了,這就是天命。即便是現在,我當然也不敢說就徹底“悟”了,但確實,“迷”的程度比從前少了許多。
        我要特別感謝六祖,將我從恩師走後最困頓、最絕望、最傷情的狀態裡解救出來,讓我真正站立起來,從內心深處找到了虛靜甜美、喜樂平和、安寧圓滿。先前所流的眼淚、所寫的詩歌、所草成的文章,似乎都是必經道路。過盡千帆皆不是,奉元復性悟本心。
        讀罷《六祖壇經》,我再深耕細讀《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恩師毓鋆在世時,曾耐心教我《心經》。我總是不好好學,常常和他搗亂,顛三倒四玩文字遊戲把字句前後換著位置讀,總嫌這個經囉嗦,不如六祖那四句“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簡單、直率、深刻、哲學、飄逸、灑脫。
        可是,這一次,我讀完《六祖壇經》後再品《心經》,只覺簡單明瞭、直入本性、意蘊無窮、契合本心。現在體會,此經長短多少剛剛好,無一個廢字,不多一個虛字,也不少一個有用的字,適於誦讀。
        功夫在詩外,法也在經外。法在經外,法在心內。法在心內,法最終也在心外,因為此心非心,只是名為“心”而已。難怪乾隆耐心手書抄寫《心經》,難怪恩師所畫觀音像上只放《心經》的內容而不放其他經典字句。
        未懂《六祖壇經》時,我不懂《心經》。一通《六祖壇經》後,我卻似乎懂了《心經》,大約是因為先得六祖之心,方能通天下人之心。但是,若真的斗膽說“懂”、“得”、“通”,也還是太淺薄草率了些,不如說是“略曉一二”才更符合實際。
        讀罷《心經》,我再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恍然大悟,為何六祖是因此經開悟,更明瞭《六祖壇經》中哪些字句直接來自《金剛經》,哪些意境精神來自《金剛經》。
        《金剛經》真是一篇了不起的經文。我覺的經中真義會難倒許多哲學系教授和文化學者。縱使寫了多少篇學術論文,也未必能道盡說清《金剛經》的境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世人都熟悉這四句,但未必熟悉這四句之前之後的經文。只有細品深思那些文字,才知道,這四句不是幻滅,是最心安的解脫,真空妙有,智慧般若,其趣無窮。
        因為我已一窺《金剛經》妙處,反倒不敢多嘴多舌評論注釋。佛祖都“未說一法”,六祖都“無法可說”,我們這種俗物庸人,又何必呱噪喧囂?天何言哉?
        讀罷《金剛經》,我再讀《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和《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陀羅尼》。
        恩師走後,我終於把這幾部經都精讀、深研、苦思、細品了一遍,有如新生,但也心神元氣大動,遂躺在沙發上休息。
        正是天地初開之際,冉冉升起的旭日,揮灑著溫暖的光,迷蒙清新的晨氛,溫柔地擁抱著我。
        我把含有這幾部經的書本放在胸前,讓封面的觀音像貼著自己的心。
        這個觀音像剛好是站在蓮花上,白衣飄飄,雙手交疊,玉瓶微傾,眉目柔順,頭頂後佛光普照如日,身後是藍天裡浮動著白雲朵朵。
        這個觀音和這幾部經仿佛進入了我的身體和心靈,讓我感覺十分舒暢、安定、閒適、愜意。
        我於是專門給自己請了三聖像的潔白塑像(阿彌陀佛、大勢至、觀音菩薩)、白色水晶蓮花的讀佛經機,粉色蓮花的香薰燈。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意識的為自己增置佛教用具。
        我以前不太明白其他人是在什麼情況下去皈依佛教的,現在我才明白,無所謂皈依不皈依,如果機緣到了,心裡覺的親近了,就會忍不住去親近。一家人,無論分散了多久分隔了多遠,終究還是一家人。
        我想起國內某個著名的國學大師在和我聊天時,曾經納悶的感慨說:為什麼許多文化大儒都精研佛學?比如梁漱溟、熊十力等人。
        我感覺佛學是儒學的另外一種表述方式。
        佛學裡藏著最深刻的思辨哲學,一般哲學家不到一定境界都無法切實體會。許多禪宗佛祖如果去掉其具體的宗教語言,所思所想、所寫所述,和許多大儒並無巨大差別。如果不懂點佛學的文學教授儒家學者,境界可能也有限制。如果不懂點儒家文化經典的出家人,可能也未必就真悟了佛法。例如,《六祖壇經》中,許多地方所談所指和儒家經典教誨我們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沒有什麼本質不同。又例如,熊十力先生在《原儒》中說到“用心深細”,恩師毓鋆改了熊的話,說“用心深契”。我讚歎和佩服這個“細”字和“契”字,和“佛法心印”的“印”字異曲同工。總要深細用心、兩心契合,才能夠以今人之心印古人之心。
        也因為佛學和儒學的緊密關聯,我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此生所求,不是成為一名佛教徒,應當如同恩師一樣,形於佛而不囿於佛,樂於佛而不止於佛。
        恩師毓鋆說過:“《中庸》就是儒家的《金剛經》,《大學》是儒家的《心經》。”於是,我又仔細重讀《中庸》和《大學》,接著,再讀《論語》和《孟子》、《老子》、《莊子》、《孫子》……
        恩師毓鋆也說過,孔子志在在“大易”與“春秋”。於是,我開始好好精讀細品《周易》,同時儘量找全關於“春秋公羊學”的古書,潛心鑽研,系統學習,力求以古人智慧開啟今人智慧、以今人之心印古人之心。
        當然,《道德經》還是一如既往在身邊陪伴。道家的仙風渺渺、遺世獨立、卓爾不群、神遊天際、奇幻又實在的境界,始終不曾因為紅塵紛擾而被遮蔽和阻斷。
        我讀書越多、經歷世事人心越多,越感覺到儒、釋、道根本就是一回事。例如,若仔細讀《六祖壇經》和《金剛經》,裡面談到的所有“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以及“無相、無色、無住、無念、無心、無生滅、無增減、無……”等反復辨析的哲理慧語,和《道德經》裡的“道”又有什麼本質差別?
        儒、釋、道如此緊密的交織在一起,連語法語言都經常雷同,為何世人一定要分了宗派?若是執著於不同宗派,倒是距離“萬法歸一”的境界差得太遠了吧?
        我讀書越多越雜,越發敬佩恩師說的“問心學派”。佛禪最後也是從心悟,神道最後也是從心悟,反正都是要在自己心裡做文章。儒、釋、道,仿佛只是心靈修行的三根拐杖而已。在某時某地,哪根拐杖順手,就拾起來用用,不過是彼此的天緣,未必就一定要求天下人都和自己用一模一樣的拐杖。
        儒、釋、道,又仿佛是三個圓,中間的交集才是最核心的本心,各自的疆域是眼界。但是,人最後還是要到無眼界、無意識界的地步,於是就把三個圓都打開了,把自我也打破了。最後,就是什麼都沒有,連心都沒有了。
        回望歷史,讀書越多的人,未必能比我們那個做賣柴翁、舂米僧、打獵人、不識字的六祖慧能體悟的多。
        《中庸》裡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大多數世俗之人,往往從後端的人為的被動的“教化”入手,漸漸執迷於主動的“修道”。常常,要經過特別漫長的時間、特別遼遠的空間、特別曲折的心曆路程,才能恍然明白“率性”的意義,才能徹然了悟“天命”。即便是孔子,也是“五十知天命”,方能夠復性奉元,何況我輩?
        修道伊始,人們都是希望多讀書,越多讀書越好,到後來,漸漸地會發現,所有讀過的書都是拐杖,早晚有一天必須要扔掉,否則,自己的心靈怎麼能夠站起來、走起來、跑起來呢?
        我們所撿起的,終將放下。
        我們所走過的,終將過去。
        我們所得到的,終將失去。
        成、住、壞、空、生、老、病、死,不過都是我們的一個又一個腳印,或者深刻,或者膚淺,終究都將隨風而逝。
        偶爾停在腳印與腳印之間的我,忍不住寫了八個字 “儒佛道悟,空幻非無”送給自己。
        不管儒、釋、道各派大家用何種語言和語法如何淋漓盡致地闡釋人生精義,在我看來,最妙還是這四個字:空、幻、非、無。
        這四個字,連接起來,既可以是平行並列的四個字,串接起儒、釋、道許多經典要義箴言,同時,如果改變一下詞性,空幻非“無”,“非無”恰恰是“妙有”,切合了“真空妙有”的奇文奧質。
        人生最美便在這“真空妙有”之中。
        看破了所有“真空”,不足為奇。
        奇的是,還可以用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珍惜和感恩這一份“妙有”,自由穿梭於“出入之中”、“有無之中”、“空盈之中”、“生死之中”、“虛實之中”、“真幻之中”……
        漸漸地,所有煩惱、苦痛、傷感與挫折都不見了,只有一顆清淨無塵的心,自由自在、自然悠然地飛翔於天地之間,履薄冰而不覺險,置深淵而不懼危,陷黑夜而不覺暗,真正可以體會心有明燈、笑對泰山崩的境界了。
        我又想起了《周易》中的話“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
        先前讀這幾句話,我認識每個字,但未明白其中深意。現在才能逐漸體會,若要識得天地、日月、四時、鬼神,不修禪,不悟道,不通儒,怎麼可能做到呢?
        《周易》是世界上最高的儒學、最玄的哲學、最實用的道學、最深刻的禪學,若非用生命去驗證、用心靈去徹悟,怎麼可能識得此中真趣呢?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周易注解,解出來的都是自己的生命而已。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無一人識得周易本來面目。無一人可觀如來本來面目。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無法所得。無法所說。本心自悟。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若真能自悟自度,周易無所不在,如來人人可觀。
        這幾日,我故意多讀書少做詩,因為恩師過去曾經警告過我,不能玩物喪志,詩詞再好也不能深深癡迷其中,否則也成了另外一種執念,是一種比較雅的“玩物”而已。因此,我偶爾會故意有幾天不寫詩詞,讓自己出來一下。只有真正能夠出入自由,才能夠不為詩詞所役。
        人身雖在紅塵,但此心不應該為任何人、事、物、情所役。
        應無所住生其心。
        恩師毓鋆曾多次教誨,讓我們學會“無中生有”。若不能真正弄明白“空幻非無”,恐怕,我們所“擁有”的,也未必是真正值得擁有的。
        真的感恩儒、釋、道各派的往聖先賢、高僧大德,特別是恩師毓鋆,隔著生死,隔著流年,還在指點我的心靈,使我能夠有力氣和勇氣不斷向那最光明和最溫暖的彼岸行去……
        縱使人間天上也許並沒有真實的彼岸,我也願意幻化成晶瑩明澈、淨潔無塵的一滴水,投身於中華民族幾千年文化洶湧澎湃而成的茫茫滄海之中,慢慢沉浮,靜靜漂流,悄悄皈依,漸漸消融,終至無我……
本期目錄
【佳文共賞】大隱 轉載北京青年報
        他和梁漱溟一樣堪稱大儒,讀書一百年、授課六十載,卻盡毀著述,長期成為我們心靈史上的失踪者。
2014年06月29日星期日北京青年報
◎本報記者 邵延楓
        2014年春夏之交,一本名為《一代大儒》的新書以與它的名字迥然的方式於大陸低調面世,在出版者組織的一次私人餐敘中,記者偶遇台灣著名易學專家劉君祖先生,從他那裡第一次聽到了“毓鋆”這個名字,於是,一次關於一個隱者的考古發掘式的文化溯往就此開始。
        通過劉君祖先生的指引,記者幸運地尋訪到蔣勳、簡媜等毓門弟子,同時驚異地發現了自己不可容忍的孤陋:一位和梁漱溟一樣跨越世紀的思想巨擘,竟然長期成為我們心靈史上的失踪者,他的浮世傳奇,他的文化背影,他的人格魅力,雖朝花夕拾,依然絢爛豁人眼目。
        毓鋆,係出清朝貴冑,師承羅振玉、康有為、王國維等國學宗師,十三歲熟背十三經,讀書一百年,授課六十載,103歲仍登壇開講,門下弟子萬餘人。
        他最不喜閒居,看不上悠然南山的魏晉風度,更願意大隱隱於市,他在地下室創立的私塾書院,不論存續時間抑或門人數量均是近代以來少有的文化景觀——他就是愛新覺羅·毓鋆,按照他的自況,“我是活得最久的儒家人物。”
        “一身象牙白中式衣著,長鬍鬚,戴黑框眼鏡,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古人!”
作家簡媜這樣回憶著她第一次去書院見毓老的情形,“不尋常的安靜,忽然,清喉嚨的聲音從後邊兒傳來,一轉頭,好大的身影逼近眼前,一身象牙白中式衣著,長鬍鬚,戴黑框眼鏡,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古人!頓時心生時空錯置之感,不知身在何代。”
        書院開在城市裡的一處地下室,老師的大講桌鋪著黃皮塑膠布,桌後有一張太師椅,椅後有一方黑板,西側書一副對聯: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
        這裡能容納近百人,多時湧進過二百五十餘人,每人僅坐一小圓鐵板凳,“空氣不流通的課室悶熱難當,寫筆記時手腕粘著紙,前後左右的同學的汗味和著自己的,形成一陣陣餿浪,幾度讓我欲昏厥而倒下,總希望有人受不了這種環境的酷刑而翹課,好讓我寬坐些,沒想到每次人都一樣多,貌似打死不退……”按照簡媜的追憶,老師講課,沒有任何道具,只端坐椅上,全憑口說,“他聲如洪鐘,抑揚頓挫之間喚出一個文明古國,朝代更迭,興亡一瞬,盡在那時而高亢時而低迴的聲音裡。一部《論語》,經他詮釋、延伸、驗證,宛如中國讀書人的聖經,他有著神奇的力量,鎮住了滿室年輕毛躁的心,言談間,連我一個女孩子也慨然有了澄清天下之志,他就像一塊烙鐵,給了每個坐進書院的學子一個君子印記。”
        著名藝術學者蔣勳也曾受業於毓老,他印象最深的是先生的率性。一次過年的時候,大家來給老師拜年,有位師兄特意穿了長袍來,反被老師當面說了一頓,“年紀輕輕,穿什麼長袍,學我啊,我是在給祖宗守制。”
        說來也耐人尋味,毓老最初的弟子竟是一群來自歐美精英學府的博士研究生,學成的他們幾乎涵蓋了整個西方漢學界。儘管這些洋弟子每個日後都身家顯赫,可畢業時老師的推薦函卻不事美言,給著名漢學家班大為的評語是“初解大義,略窺微言”,給後來的易學專家夏含夷的推薦言是“略窺大易之玄門”。
        芝加哥大學教授夏含夷曾跟毓老研讀《老子》,他當時的經歷很像是現代版的《世說新語》裡的場景——
        毓老問夏有沒有準備,夏回說準備了,老師就讓夏念《老子》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師聽後大聲問:“什麼意思?”
        “對不起老師,我不很清楚是什麼意思。”
        “你不清楚?好,我告訴你,’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是’道(大聲,後面停止了兩三秒)——可(聲音拉得很長)——道(又是大聲),非(又拉得很長)——常道!懂了嗎?”
        “對不起老師,還是不清楚。”
        “還是不清楚?好,那我給你講白話文,意思就是’道可道非常道’(說得特別快),懂了嗎?”
        “對不起老師,還有一點不清楚。”
        “還不清楚。好。我再給你說一遍。’道可道’的意思就是’道(大聲)可(強調第三聲調)道(強調第四聲調)’,’非常道’的意思是’非常(非常連在一起說)——道(又強調第四聲)’。懂了嗎?”
        夏含夷和毓老就這樣一問一答反復了十幾分鐘,夏忽然有所領悟……這不是魏晉式的清談公案,而是最傳統的初級中式教讀法。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毓老認為讀典籍不可從註解入手,初學者如果言必稱朱注、程注者,難免讀成學奴。
毓老創建的私塾書院持續半個世紀,弟子萬餘人。近代以來馬一浮創辦的復性書院、梁漱溟創辦的勉仁書院深富影響,但都只是短暫存續,而毓老一門不論存續時間抑或弟子數量堪稱近代以來所僅見。毓老幾乎是在憑一己之力延續著數度沉浮的中國書院傳統。
        “講玄學的都是混飯吃的騙子,從五四起,就有人拿中國文化換麵包吃。”
        在學術秉承上旗幟鮮明,而於闡釋講解中毓老又兼蓄融通,他的學生、著名漢學家魏斐德曾回憶說,“老師的教學可能會激怒一群在研究所裡教導我們古典中文的學者。完全不理會漢學思想家在文獻上的發現和闡釋,老師全憑著自己對以往所受教育的記憶和理解來教授中國經典,然而我卻發現,當我們爭辯於某些細微的觀點時,他卻不僅能引用柏拉圖來反駁王弼的論點,也能很清楚地掌握某些特定章節的爭議和真實性,我認為在此時,他開始有意地展現出後孔聖時代的另一風貌。”
        他說中國即中道之國,天下文化的境界就是中庸,中庸就是用中,所有宗教都有末世,只有中國思想沒有末世,中國文化生生不息,是永恆。
        毓老講孔學,常常以經書入門,“以經解經,不是空想臆說”。他認為,中國歷代的註解,從秦始皇到清朝,都不敢把真經義講出來,所有教育都是愚民之言,幾千年來講學術都是奉旨行事,“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舉能”“人人皆可為堯舜,有為者亦若是”,這是中國人最偉大的思想,歷代儒丐、奴儒在帝制時代都不敢明言。
        “儒,專為’人’之所’需’,儒家都是為別人活的。”他特別反對不切實際之學,“中國思想都是實學,講玄學的都是混飯吃的騙子,從五四起,就有人拿中國文化換麵包吃,文化精神與文化使命都沒有了,貌似知曉很多,但只能自欺而不能欺人,這是中國學術敗壞的開始。”
        毓老曾撰寫過多部著作,後來悉數焚毀,“中國學問是解決問題,不是寫一本書教後人研究,我為何不寫書?中國文化沒有古今、新舊,只有先後,看你能不能做到先時,古人的智慧,講就夠了,思想還有新舊之分?會用,都是新的,不會用,都是舊的,講學不是為了留一本書,而是我們能從書中得到新的智慧。有用之物卻無用,在於不思。讀書多少不重要,智慧多才有用,講道容易行道難,做事容易成事難!”
        “古今之爭,到最後不是爭學問,而是爭學閥。我們不要成學派,要承學派。”他說孔子是述而不作,自己則是尋而不作,終身在尋拯世之真文。
        毓老說過,“十三經註疏但存《公羊》可讀。”他講學60年,《春秋》成為書院必開的課程,但毓老所授的《春秋》為《公羊春秋》 ,在他看來,二十五史即盜統,“古書中有一部分盜統,亦有一部分道統。”
        基於公羊大義,論及《孝經》中著名的“夫孝,始於事親,忠於事君,終於立身”一句時,毓老認為“忠於事君”一語為漢儒所加,“蓋皇帝皆惡其害己而去其籍,故奴儒將亂制摻入經義。”又講到《孟子·梁惠王下》的“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毓老極為認同孟子,“忠於國家民族,不忠於一人,如孟子聞誅一夫紂矣,如是方明宣聖思想。”
        於民國人物中毓老獨推崇孫中山,原因是自堯舜講禪讓,可禹後德衰,遂出現家天下的亂制,唯有孫中山能撥亂反正、大公無私,堪稱堯舜以後第一人。
        毓老不僅以經解經,更不排斥以佛教、基督教經典詮釋中國經典,比如談及“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他言道,“如果說沒有慾望,那就是偽君子,人皆有欲,’不惑’就是不惑於欲,如果說你不貪污,但並非無欲,你可能是好於’好名聲’的慾,如何不惑知天命?就是《金剛經》所謂’不著相而生其心’,’無所住而生其心’,這才是知天命。”講到孟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他則援引《聖經》的話,“進天國的必得要像小孩”,之所以毓老如此博徵旁引,並非不諳章句訓詁,實在是源自他更重視經世致用,自然不斤斤計較於考據了。
        “長壽的秘藥偏方,只是四個字——問心無愧。”
        1927年,國學大師王國維自沉昆明湖,毓老聞訊,以為是遭歹人暗算,遂腰挎雙槍前往頤和園,確認先生自殺事實後深思道:“讀書著作與行事,和則智,分則愚。”
        毓老常引用莊子的話,“嗜欲深,天機淺。”他說養生的首要是正心誠意。
        他特別重視飲食,“最難的就是口慾,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他自己過的是“原始人”的生活,“沒蟲子的青菜不吃,洋玩意兒不吃,沒燒開的水不喝。”他每天都要散步,在巷弄間走上兩個小時,前一個小時必定用腳尖走路。四書五經都背在腦子裡了,散步時再一一默誦。
        毓老九十八歲時,一日身體不適,但仍開門授課,上台來開頭便說:“看破世情驚破膽,萬般不與政事同。政治現實,好像一陣風,但是你有風可以刮動別人嗎?你們必得要守人格、愛台灣。中國人的思想是天下思想,半點迷信沒有,平平整整是自我平天下之道,現在講中國學問的全無學術生命!”忽又停住慷慨語調,問:“你們看我今天精不精神?上個禮拜上吐下瀉,到今天才開始吃硬饅頭,就來給你們上課。”忽又語調變高,正聲道:“你們必得要鍛煉自己、必得要成材、為這塊土地謀點幸福,才不愧為文人,什麼是文人?古曰文人,今曰政治家,經天緯地謂之文!”然後又鬆緩語氣說:“你們看我這麼精神,像生病嗎?我每天晚上還得跑跑台灣問題。”接著,毓老便氣足勢壯地講起《易經》了,氣定神閒,一派澄明。
        曾有弟子問他長壽的秘藥偏方,他回答說:“只是四個字——問心無愧。”
        毓老身份證上的正式姓名,是他當年恩人的名字
        孔子說,“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歟!本立而道生。”
        區區一行字,毓老卻用一生勉力踐行。
        他曾對人說過,此生對不起母親和妻子。
        抗戰勝利後,審理滿洲國戰犯,清朝皇族中只有毓老不是漢奸,而國共內戰,國民黨節節敗退,蔣介石開始運走黃金、國寶及人才,毓老也被點名。但毓老母親不願赴台,毓老只好讓夫人陪伴母親,未料一離便是家人永別。
        毓老生平不著文字,現在唯一可以找到的他留下的幾百文字都是寫給母親的。母親信佛,故去後,自言是儒家人物的毓老為孝親而禮佛,發願十年內手繪千幅觀音菩薩像。
        已是七十高齡的毓老,三天就要完成一幅觀音大士像的繪製,他說:“我畫畫是修頤和園的畫工教的,只要夜裡睡不著覺,就起來畫觀音。”就這樣,在母親百壽時,八十歲的毓老繪得千幅觀音像,把功德迴向雙親。
        毓老的妻子是蒙古格格,自幼兩人訂婚。毓老赴台時正值壯年,可他月印千水,為妻獨守後半生。他說,妻子是蒙古族女孩,性格剛烈不會再嫁的,所以他也不會再娶。
        在課堂上,他破例談到過男女之愛,“下班回家,想到另一半,會不由自主笑出來,這就是恩愛夫妻。”不少弟子都聽老師不止一遍地背誦過一段駢文,那是兩岸往來後妻子寫來的一封信:“倚門閭而望穿雲樹,履林海而恨滿關山;兩地相思一言難盡,花蔭竹影滿地離愁;獨對孤燈,一天別恨。月夜,雨夜,無事夜;飯時,眠時,黃昏時;此六時滋味不可言傳。”1990年,留日弟子來信,起語便是“驚聞師母仙逝……”,毓老傾時淚流滿面。晚年的他盡焚所書紙稿,倖存的三張夾在書裡的紙頭,赫然是寫給亡妻的四首詩。
        老人生前特別囑託,往生時要給他穿上一件保存多年的藍布袍。
        抗日戰爭最激烈的時候,暗地裡身為抗日分子的毓老被日本特務發覺追捕,亡命途中躲入一處民宅,主人二話不說和他互換了衣袍,還把身份證也給了毓老,幫他躲過一劫。毓老一生都帶著那件藍布袍。
        在毓老的公祭禮上,馬英九發來褒揚令,參加追悼儀式的弟子們第一次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劉柱林,這是毓老來台六十四年間,身份證上登記的正式名姓,而“劉柱林”,正是他當年恩人的名字。
        “毓老”是誰
        民間講學六十多年、被譽為經學宗師的傳奇人物愛新覺羅·毓鋆,1906年生,2011年於台灣辭世。
        被尊稱為“毓老”的他,一生的故事曲折傳奇。他出身清朝皇族,曾在滿洲國當官、被蔣中正軟禁,後半生在台講學。他的私塾“奉元書院”,學生數万人計,從易學大師劉君祖,文壇的蔣勳、簡媜到政界如江丙坤、商界如溫世仁,以及海外的諸多漢學家等,都是他的學生。
        他幼時曾在宮中受業於陳寶琛、王國維等名儒,後留學日本、德國。一九四七年到台灣後,先在台東原住民部落講課,不久任教於文化大學等校,後來在台北家中自辦私塾講學,直到將近百歲仍聲如洪鐘,教學不輟,在台灣中文學界無人不曉,被尊為台灣絕無僅有的中國文化傳人。
        他在大陸有家庭,來台六十年都獨身未婚,與義子一家人同住。他去世後馬英九特別頒布褒揚令稱:“綜其生平,流風德澤,見淑世牖民之深衷;紹統延緒,成中華文化之薪傳,學海津梁,貽范永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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