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六祖念恩師》 |
|
菩提無樹師何處? |
明鏡非台般若足。 |
無物惹塵心自度, |
漸迷頓悟性真如。 |
心蓮,2014年6月25日,9:50am |
|
後記: |
2014年6月25日晨起,我靜坐,數著一串淡綠色的手環念珠。18顆圓珠個個晶瑩剔透,內有夜光華彩,最中間第19顆圓珠略大些,一面是慈濟基金會的證嚴法師像,一面是“南無妙法蓮華經”幾個字。此珠是證嚴法師親手送我的。她的慈悲心和智慧行一直鼓舞著我。我正名中有“華”字,乳名和字型大小中有“蓮”字,我生平所讀所擁有的第一本經書便是恩師刊印的《妙法蓮華經》。恩師和證嚴法師的師傅印順法師是好友,他曾讚譽證嚴法師就是觀世音菩薩,鼓勵弟子們“佛教是慈濟天下,儒家是道濟天下”。此珠和我分別已經四個月了,久別重逢後重入手中,恍如隔世,自覺和證嚴法師和恩師的心都更近了些,心中愈發圓滿、喜樂、寧靜、清淨、無塵。 |
我一入定,便見心中一朵白蓮,在風中輕舞漸開。蓮上站著一位白衣飄飄的觀音,面容慈祥,眉目柔和,笑靨燦爛,其裙裾褶皺細節竟然是恩師毓鋆所畫觀音的形象。接著,我看到了那塊精雕細刻的“華夏學苑”的匾額。以此匾為源頭,種種思潮紛繁雜起,讓我慨歎“坐而論不如起而行”,光是“知道”,還要“行道”,光是“口念”,不如“心行”。 |
我不能總是靜坐。 |
我重回人間,讀《六祖壇經》一個小時,又將從序言到“疑問品第三”中的所有重點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用不同顏色的筆標出重點。 |
任世事紛繁在門外等待,也暫且不管他。每日晨起的靜坐與讀書時間,是只屬於我本心自性的修行,若人生連這點自由灑脫快意都不復存在,又有何意義? |
我讀罷書,欲合起書時,看到扉頁六祖的真身像,特別是觀其頭頂身後的佛光彌漫,似乎將我整個人都吸收了進去,讓我頓感溫暖無限、光明無盡、真情無涯。 |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 |
這滴滴滾落的眼淚將我過去幾個月的悲傷與喜悅、痛苦與無奈、傷感與挫折、委屈與勞累、絕望與希望,都靜靜地沖洗乾淨,漸漸進入了六祖所說“無念、無相、無住”的狀態,甚至更多了“無欲、無情、無心”的境界。 |
如水流,如風動,皆演圓音,本性自現,自心真如,彷佛我已徹底消散,只是飛鳥過天空、龍雨入大海、赤日耀蒼穹。 |
唯一感覺到的是,六祖還在,恩師還在,他們安靜地看著我等著我,一點一點把眼淚流完,仿佛懂得我所有的心事、理解我所有的心意 |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道無言,大情無文,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本心和本心已然相印,化作這無緣無由的滴滴清淚,然後又破顏微笑,如迦葉面對拈花的世尊。 |
哭與笑之間,出世入世不知千百回矣,只覺晨光漸亮紅塵漸明。 |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一個我不曾在世間親見肉身的人而灑淚。讓我想起了恩師收我為義孫女那天,我跪下給他磕頭時,也是這樣灑淚不斷,當時也說不出任何原因。我和六祖和恩師的緣分真是生生世世沒完沒了。 |
我擦乾眼淚,將心收回紅塵之中,要開始一天的工作,看到一個朋友在一個群裡發言說:“古語雲‘直心是道’。求真惡偽者,即人心之直也。偽者欺偽;偽者不直,故惡之。求真,非他,只不自欺耳。求真惡偽是隨著人心對外活動之同時自覺中,天然有的一種力量。(摘自梁漱溟《人心與人生》)。” |
我忍不住回復說:“‘直心是道’,此四字非古語,而出自《六祖壇經》原文。與其看梁漱溟等後儒的轉述、評析、議論、總結、引申,不如直接讀經書本身過癮、暢快、系統、簡煉。” |
孫中興學長馬上接著說:“中國古字的‘德’,上頭是個‘直’,下頭是個‘心’。依照這個原則,直心是‘德’。 |
直心是道,直心是德。這樣的道理,是百千年來華夏民族許多仁者經過生命提煉之後的智慧。今人忙著讀一些白話文,卻沒有時間、機緣、動力、慧根去閱讀文化經典原文。如果真的好好讀讀《六祖壇經》,會發現裡面不只是佛禪,還有儒道。如果真的好好讀讀孔孟老莊,會發現裡面不只是儒,還有佛道。萬法歸宗,歸於一心。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佛是覺悟的眾生,眾生是未覺悟的佛。先覺覺後覺,生生不息。 |
為此,我要特別感謝恩師,教會了我讀書,讓我有智慧和膽量,拋開所有當代現代學人的二手注釋,直接進入經典原文世界,用古人智慧啟發今人智慧,以今人之心印證古人之心,此種生命與生命的對話、心靈與心靈的刻印,如非親歷,難以想像其中美妙。 |
懷念恩師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好好讀書。 |
人生苦短,窮經浩典,時間也未必足夠,但同心之人的隻言片語便可以提綱挈領、直通自性。因此,在這段特殊的時間,我要拋卻所有書本,專心把《六祖壇經》好好讀幾遍。只有六祖,能夠用他的智慧之光和慈悲之情,撫慰我的喪師之痛和紅塵之困,給我一份以心印心的慰藉。 |
懷念恩師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好好寫文章。 |
明憨山德清在“重刻六祖壇經序”中說到:“……直指一心,不立文字……至文無文……人人皆只知經為文字,不知文字直指自心……”六祖之道,直指人心,不立文字,但若無他的學生們整理刊印《六祖壇經》,後人何以得見其思想的晴日之光? |
恩師也不留書籍著作,他說:“二十五史每一朝代都有藝文志,所收錄書多,但傳世之作有幾本?有幾人?不寫書,因講都未講明白,不欺人……”他甚至燒毀了曾經寫好的文字,決意“不立文字”。但是,弟子們齊心協力,已經整理出版的《禮元錄》、《毓老師講中庸》、《毓老師講孫子》還是盡最大可能多留住他的明月之輝,未來即將陸續整理更多聽課筆記而結集成書更將形成一個獨特的文化系列。 |
我整理資料時不小心看到一位叫“朽木散人”的讀者在我的文章《人間最暖是冬心》後面評注說:“如此感人的文章叫我如何不佩服地五體投地……真知灼見,發人深省,讓我這個學習金農漆書的人有身臨其境之感,佩服佩服……分享佳文,終身受益,太高興了……” |
他的評論是在2014年6月做出的,這個文章,卻是我在2003年拜訪揚州八怪紀念館之後為金農先生(字壽門,又字司農、吉金,號冬心先生、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昔耶居士、粥飯僧等共20幾個之多。)寫的。 |
在文章的結尾,我這樣寫著:“面對這個老人的每行詩、每幅畫、每個字,我的心情都無法保持平靜,撲面而來的不是淡雅、寧靜,而是蒼茫、豪邁、憂愁、哀傷、感動、執著、委屈和堅持。作品一旦融入了作者的骨血和生命,反倒成了一種形式,形式之後鮮活頑強的生命力才是真正的作品。金農,一個具有浪漫情懷的詩人,一個不修邊幅的書畫家,一個無拘無束的野逸文人,在苦難的生活面前那麼深入骨髓得絕望過,他寧願自己永遠用著‘冬心’這個名字。但是,在我看來,只有這顆‘時刻有所想’的冬心才是世界上最溫暖的一顆心。這顆心的不幸成了中國書畫甚至中國文化的幸運。假設金農進士及第,成了溫柔富貴鄉中人,恐怕這個世界上多的不過只是一個館閣體的抄寫家,而不是一個在真實生活裡苦苦掙紮和求索的人。流傳百代千年後,定識人間有此人。” |
11年後,讀著這個文章的我,回憶著當年的自己如何不吃不喝調查資料寫就這個文章,感受到文章中的感情、智慧與才思,有點不敢相信,這真的是我寫下的文字。縱使時光飛逝,我還是用文字留下了永恆之中的鴻爪雪痕、吉光片羽。 |
因為恩師辭世,我有很長時間不敢碰文字不敢寫文章,直到寫了《問心錄》,我才感覺到,寫作習慣和激情已經重新回到了我身我手我心,似乎又可以重新出發了。 |
“流傳百代千年後,定識人間有此人。”11年前我曾經給予金農的評價,當然更應該給予恩師。恩師自己不留文字,但他活在所有弟子的文章和言行裡,他所帶給我們的其他往聖先賢的偉大生命,也因此而活在我們的文章和言行裡。 |
我雖然是最遲動筆寫文章的恩師弟子,但並非我無情,只是我一直在等待。 |
我從不曾後悔蹉跎了時光,因為一切都是天命安排。 |
祖本是賣柴翁,又不識字,因為得聞《金剛經》而開悟。後在五祖處求佛法,備受同門輕視和忽略。老老實實舂米八個月,因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偈語得五祖衣缽。之後,五祖恐其被同門加害,百般掩藏呵護。後來六祖果真被追殺,一路南逃,不敢說法,做了獵人十五年。偶然至法性寺,聽聞印宗法師講涅磐經,時有風吹幡動,有僧曰風動,有僧曰幡動,六祖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印宗遂請六祖登臺講法。六祖這才公開身份、正式受戒並傳道講法,之後才到南華禪寺講法36年。 |
恩師潛龍勿用,隱遁六十四年,但其廣種福田,影響了無數弟子的心,如他所說:“善教者使人繼其志”。弟子們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語、所書所寫,無一不反映著恩師的思想對大家思想的影響,無一不延續著恩師從百千年華夏文化中延續下來的往聖先賢的智慧、道義與德行。 |
我是恩師門中最沒出息的弟子,學問、智慧、德行和操守,都不敢和任何同門學長們相比,更不敢和恩師和六祖相提並論,但是,六祖和恩師的生命軌跡及精神志向,實實在在鼓勵著我指引著我,同門學長們傳道不倦、耕耘不止的言行舉止和文章作品,時時處處溫暖著我感動著我,讓我可以重新拿起筆來,寫幾個小詩小詞小文章。 |
文心自知,文責自負,文意共用,文輝同沐。 |
人文合一,人以文傳,文以載道,道以心傳。 |
|
《靜觀自得》 |
|
幻滅虛無非是幾, |
遲疾頓漸莫嘲譏。 |
本心自性因緣悟, |
妙有真空最上機。 |
心蓮,2014.06.29,11:00am |
|
《讀書心得》 |
|
本心自度, |
賢聖脫俗。 |
儒佛道悟, |
空幻非無。 |
心蓮,2014年6月29日,15:15pm |
|
後記: |
過去這四日,我把《六祖壇經》又精讀、深研、苦思、細品了一遍。 |
這是恩師毓鋆離開人世後我第一次把此經從頭到尾讀一遍。 |
因為世事人情已經變化了三年,其中的生死悲歡、喜樂憂困又仿佛三世,如今再讀,智慧體悟早已不同從前,更能體會恩師當年教誨的深意。 |
也因為去年夏天我已經去過了南華禪寺拜見了六祖真身,又寫作了《遲到的重逢》,對六祖和恩師作了一定的追憶和資料梳理,感情上也不同從前。 |
從前,我只是在六祖的“門外”徘徊,依稀聽見了寺內的暮鼓晨鐘。如今,我當然不敢也不必說在“門內”,但是終於明白了“處處南華、人人自佛”的道理。原來根本就沒有門在六祖和我之間,他一直都在我心深處,只是以前我沒有發現罷了。至於恩師,早已住於我心深處,附身六祖又重回我的生活之中而已。 |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一語,也許可以借來說明一個人未曾開悟之前與佛法和經典的辨證心理關係。“豁然開朗”、“恍然大悟”、“雲開霧散”、“原來如此”等語,似乎又可以說明突然頓悟的意外喜悅。所謂的“即心即佛”,所謂的“見自心見眾生”,竟如此妙不可言。 |
難怪六祖曾有“天雲之說”。拂去遮蔽自性的層層積雲,青天自現,人人自心本性一般的澄澈無塵。我又想起《周易》中“時乘六龍以御天”。那六龍便是驅散了烏雲的聖手天使,但什麼是每個人的六龍呢?個人有個人的因緣造化。在我而言,《六祖壇經》絕對是我的六龍之一,恩師毓鋆絕對是我的六龍之一。 |
六祖說“人有迷悟、見有遲疾”,果如斯言。我不怪自己領悟恩師領悟六祖太遲了,這就是天命。即便是現在,我當然也不敢說就徹底“悟”了,但確實,“迷”的程度比從前少了許多。 |
我要特別感謝六祖,將我從恩師走後最困頓、最絕望、最傷情的狀態裡解救出來,讓我真正站立起來,從內心深處找到了虛靜甜美、喜樂平和、安寧圓滿。先前所流的眼淚、所寫的詩歌、所草成的文章,似乎都是必經道路。過盡千帆皆不是,奉元復性悟本心。 |
讀罷《六祖壇經》,我再深耕細讀《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
恩師毓鋆在世時,曾耐心教我《心經》。我總是不好好學,常常和他搗亂,顛三倒四玩文字遊戲把字句前後換著位置讀,總嫌這個經囉嗦,不如六祖那四句“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簡單、直率、深刻、哲學、飄逸、灑脫。 |
可是,這一次,我讀完《六祖壇經》後再品《心經》,只覺簡單明瞭、直入本性、意蘊無窮、契合本心。現在體會,此經長短多少剛剛好,無一個廢字,不多一個虛字,也不少一個有用的字,適於誦讀。 |
功夫在詩外,法也在經外。法在經外,法在心內。法在心內,法最終也在心外,因為此心非心,只是名為“心”而已。難怪乾隆耐心手書抄寫《心經》,難怪恩師所畫觀音像上只放《心經》的內容而不放其他經典字句。 |
未懂《六祖壇經》時,我不懂《心經》。一通《六祖壇經》後,我卻似乎懂了《心經》,大約是因為先得六祖之心,方能通天下人之心。但是,若真的斗膽說“懂”、“得”、“通”,也還是太淺薄草率了些,不如說是“略曉一二”才更符合實際。 |
讀罷《心經》,我再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恍然大悟,為何六祖是因此經開悟,更明瞭《六祖壇經》中哪些字句直接來自《金剛經》,哪些意境精神來自《金剛經》。 |
《金剛經》真是一篇了不起的經文。我覺的經中真義會難倒許多哲學系教授和文化學者。縱使寫了多少篇學術論文,也未必能道盡說清《金剛經》的境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世人都熟悉這四句,但未必熟悉這四句之前之後的經文。只有細品深思那些文字,才知道,這四句不是幻滅,是最心安的解脫,真空妙有,智慧般若,其趣無窮。 |
因為我已一窺《金剛經》妙處,反倒不敢多嘴多舌評論注釋。佛祖都“未說一法”,六祖都“無法可說”,我們這種俗物庸人,又何必呱噪喧囂?天何言哉? |
讀罷《金剛經》,我再讀《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和《千手千眼無礙大悲心陀羅尼》。 |
恩師走後,我終於把這幾部經都精讀、深研、苦思、細品了一遍,有如新生,但也心神元氣大動,遂躺在沙發上休息。 |
正是天地初開之際,冉冉升起的旭日,揮灑著溫暖的光,迷蒙清新的晨氛,溫柔地擁抱著我。 |
我把含有這幾部經的書本放在胸前,讓封面的觀音像貼著自己的心。 |
這個觀音像剛好是站在蓮花上,白衣飄飄,雙手交疊,玉瓶微傾,眉目柔順,頭頂後佛光普照如日,身後是藍天裡浮動著白雲朵朵。 |
這個觀音和這幾部經仿佛進入了我的身體和心靈,讓我感覺十分舒暢、安定、閒適、愜意。 |
我於是專門給自己請了三聖像的潔白塑像(阿彌陀佛、大勢至、觀音菩薩)、白色水晶蓮花的讀佛經機,粉色蓮花的香薰燈。 |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意識的為自己增置佛教用具。 |
我以前不太明白其他人是在什麼情況下去皈依佛教的,現在我才明白,無所謂皈依不皈依,如果機緣到了,心裡覺的親近了,就會忍不住去親近。一家人,無論分散了多久分隔了多遠,終究還是一家人。 |
我想起國內某個著名的國學大師在和我聊天時,曾經納悶的感慨說:為什麼許多文化大儒都精研佛學?比如梁漱溟、熊十力等人。 |
我感覺佛學是儒學的另外一種表述方式。 |
佛學裡藏著最深刻的思辨哲學,一般哲學家不到一定境界都無法切實體會。許多禪宗佛祖如果去掉其具體的宗教語言,所思所想、所寫所述,和許多大儒並無巨大差別。如果不懂點佛學的文學教授儒家學者,境界可能也有限制。如果不懂點儒家文化經典的出家人,可能也未必就真悟了佛法。例如,《六祖壇經》中,許多地方所談所指和儒家經典教誨我們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沒有什麼本質不同。又例如,熊十力先生在《原儒》中說到“用心深細”,恩師毓鋆改了熊的話,說“用心深契”。我讚歎和佩服這個“細”字和“契”字,和“佛法心印”的“印”字異曲同工。總要深細用心、兩心契合,才能夠以今人之心印古人之心。 |
也因為佛學和儒學的緊密關聯,我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此生所求,不是成為一名佛教徒,應當如同恩師一樣,形於佛而不囿於佛,樂於佛而不止於佛。 |
恩師毓鋆說過:“《中庸》就是儒家的《金剛經》,《大學》是儒家的《心經》。”於是,我又仔細重讀《中庸》和《大學》,接著,再讀《論語》和《孟子》、《老子》、《莊子》、《孫子》…… |
恩師毓鋆也說過,孔子志在在“大易”與“春秋”。於是,我開始好好精讀細品《周易》,同時儘量找全關於“春秋公羊學”的古書,潛心鑽研,系統學習,力求以古人智慧開啟今人智慧、以今人之心印古人之心。 |
當然,《道德經》還是一如既往在身邊陪伴。道家的仙風渺渺、遺世獨立、卓爾不群、神遊天際、奇幻又實在的境界,始終不曾因為紅塵紛擾而被遮蔽和阻斷。 |
我讀書越多、經歷世事人心越多,越感覺到儒、釋、道根本就是一回事。例如,若仔細讀《六祖壇經》和《金剛經》,裡面談到的所有“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以及“無相、無色、無住、無念、無心、無生滅、無增減、無……”等反復辨析的哲理慧語,和《道德經》裡的“道”又有什麼本質差別? |
儒、釋、道如此緊密的交織在一起,連語法語言都經常雷同,為何世人一定要分了宗派?若是執著於不同宗派,倒是距離“萬法歸一”的境界差得太遠了吧? |
我讀書越多越雜,越發敬佩恩師說的“問心學派”。佛禪最後也是從心悟,神道最後也是從心悟,反正都是要在自己心裡做文章。儒、釋、道,仿佛只是心靈修行的三根拐杖而已。在某時某地,哪根拐杖順手,就拾起來用用,不過是彼此的天緣,未必就一定要求天下人都和自己用一模一樣的拐杖。 |
儒、釋、道,又仿佛是三個圓,中間的交集才是最核心的本心,各自的疆域是眼界。但是,人最後還是要到無眼界、無意識界的地步,於是就把三個圓都打開了,把自我也打破了。最後,就是什麼都沒有,連心都沒有了。 |
回望歷史,讀書越多的人,未必能比我們那個做賣柴翁、舂米僧、打獵人、不識字的六祖慧能體悟的多。 |
《中庸》裡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
大多數世俗之人,往往從後端的人為的被動的“教化”入手,漸漸執迷於主動的“修道”。常常,要經過特別漫長的時間、特別遼遠的空間、特別曲折的心曆路程,才能恍然明白“率性”的意義,才能徹然了悟“天命”。即便是孔子,也是“五十知天命”,方能夠復性奉元,何況我輩? |
修道伊始,人們都是希望多讀書,越多讀書越好,到後來,漸漸地會發現,所有讀過的書都是拐杖,早晚有一天必須要扔掉,否則,自己的心靈怎麼能夠站起來、走起來、跑起來呢? |
我們所撿起的,終將放下。 |
我們所走過的,終將過去。 |
我們所得到的,終將失去。 |
成、住、壞、空、生、老、病、死,不過都是我們的一個又一個腳印,或者深刻,或者膚淺,終究都將隨風而逝。 |
偶爾停在腳印與腳印之間的我,忍不住寫了八個字 “儒佛道悟,空幻非無”送給自己。 |
不管儒、釋、道各派大家用何種語言和語法如何淋漓盡致地闡釋人生精義,在我看來,最妙還是這四個字:空、幻、非、無。 |
這四個字,連接起來,既可以是平行並列的四個字,串接起儒、釋、道許多經典要義箴言,同時,如果改變一下詞性,空幻非“無”,“非無”恰恰是“妙有”,切合了“真空妙有”的奇文奧質。 |
人生最美便在這“真空妙有”之中。 |
看破了所有“真空”,不足為奇。 |
奇的是,還可以用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珍惜和感恩這一份“妙有”,自由穿梭於“出入之中”、“有無之中”、“空盈之中”、“生死之中”、“虛實之中”、“真幻之中”…… |
漸漸地,所有煩惱、苦痛、傷感與挫折都不見了,只有一顆清淨無塵的心,自由自在、自然悠然地飛翔於天地之間,履薄冰而不覺險,置深淵而不懼危,陷黑夜而不覺暗,真正可以體會心有明燈、笑對泰山崩的境界了。 |
我又想起了《周易》中的話“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 |
先前讀這幾句話,我認識每個字,但未明白其中深意。現在才能逐漸體會,若要識得天地、日月、四時、鬼神,不修禪,不悟道,不通儒,怎麼可能做到呢? |
《周易》是世界上最高的儒學、最玄的哲學、最實用的道學、最深刻的禪學,若非用生命去驗證、用心靈去徹悟,怎麼可能識得此中真趣呢? |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周易注解,解出來的都是自己的生命而已。 |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無一人識得周易本來面目。無一人可觀如來本來面目。 |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無法所得。無法所說。本心自悟。 |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若真能自悟自度,周易無所不在,如來人人可觀。 |
這幾日,我故意多讀書少做詩,因為恩師過去曾經警告過我,不能玩物喪志,詩詞再好也不能深深癡迷其中,否則也成了另外一種執念,是一種比較雅的“玩物”而已。因此,我偶爾會故意有幾天不寫詩詞,讓自己出來一下。只有真正能夠出入自由,才能夠不為詩詞所役。 |
人身雖在紅塵,但此心不應該為任何人、事、物、情所役。 |
應無所住生其心。 |
恩師毓鋆曾多次教誨,讓我們學會“無中生有”。若不能真正弄明白“空幻非無”,恐怕,我們所“擁有”的,也未必是真正值得擁有的。 |
真的感恩儒、釋、道各派的往聖先賢、高僧大德,特別是恩師毓鋆,隔著生死,隔著流年,還在指點我的心靈,使我能夠有力氣和勇氣不斷向那最光明和最溫暖的彼岸行去…… |
縱使人間天上也許並沒有真實的彼岸,我也願意幻化成晶瑩明澈、淨潔無塵的一滴水,投身於中華民族幾千年文化洶湧澎湃而成的茫茫滄海之中,慢慢沉浮,靜靜漂流,悄悄皈依,漸漸消融,終至無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