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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0期 奉元電子報

中華奉元學會電子報 第三十期

中華奉元學會 電子報

中華奉元學會 電子報 第三十期

公元2016年06月07日 夏曆丙申年五月初三日

■ 【奉元特稿讀者回響】跳出「中國人的宿命輪迴」 文/黃德華
■ 【奉元問學之一】儒家工夫 文/潘朝陽
■ 【奉元問學之二】醜陋與燦爛間的中國 文/黃聲
■ 【奉元問學讀者回響】天人如何合一? 文/耿如
■ 【奉元問學作者回應】答客問 文/黃忠天
■ 【奉元專訪】由海峽兩岸到太平洋兩岸–楊開煌教授訪談紀 文/編輯組
■ 【奉元鴻爪之一】華夏奉元,道濟天下——記毓老師往生五周年紀念會(下) 文/董華春
■ 【奉元鴻爪之二】古文字反映古代生活(下) 文/許進雄
■ 【奉元講座】中國歷史中的三次巨變 文/秘書處
■ 【奉元課程】夏季班課程 文/秘書處

 

【奉元特稿讀者回響】跳出「中國人的宿命輪迴」 文/黃德華

拜讀黃介正先生的訪談記,深有啟發,也有感觸。其中提到「蔣、鄧變法」以及「中國人的宿命輪迴」,更為警醒。在此,不自量力地提出一點淺見,呼應這篇訪談記。
兩岸間以和平或武力解決,不止是兩方的棋局,更是牽一髮動全身的國際博弈。稍有國際觀的觀棋者,不難看出,這局棋如果搞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台灣必然是玉石具焚,大陸也絕不可能毫髮無傷。屆時,利益的收割者,不但是遠離棋局的旁觀者,任何與大陸有邊境關係的國家,都有趁火打劫、染指分羹的機會。所以,對大陸來說,雖或暫有收復失土的虛名,卻同時須要冒著鯨吞虎食的實際危險。對此,任何關心華夏民族興亡的有心人,都不可傲慢地輕忽以待。這也是老師臨終前仍然念茲在茲,時時警醒我們注意的情勢。老人家曾語重心長地說過,中國人這次再站不起來,就會很久都站不起來了。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地過慮! 老人家也曾憂心忡忡地指出對岸的重大盲點–「知進而不知退」。這些都應該是我們細心咀嚼、深刻體會、隨時警醒的要點。
現在,學會所能扮演的角色,雖然微不足道,但出言行事絕對須要深思熟慮,謀定而動,以期樹立典範,作為「興邦」之資。以「謀和」、「弭兵」為主軸,即使到最後關頭,仍須避免情緒性地挑釁,或毫不留心地煽火。也不要忘記,中國過去變法、內戰的慘痛經驗,主要是在缺乏外在強勢文明下,所發生的不幸結果。在天朝帝國、唯我獨尊的時代,「朕即天下」,「中國即天下」,只要「關門辦事」即可,既不需要考慮域外,更無他種選擇的存在。所以,容易局限在「天不變、道亦不變」的迷思之中。但是,時代已經大為不同;天已變,則道必變! 足資參考、學習的外來因素,也遠超過去。有志的中國人必不會、不能、更不該迴避時代的挑戰,閉門造車地讓歷史的幽靈,再次困擾著我們的腳步。跳出「中國人的宿命輪迴」,此其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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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問學之一】儒家工夫 文/潘朝陽

中國儒釋道三教都有各自的「工夫論」以及相關的修養身心之「工夫」。儒家義理體用一如,境界與工夫一致,體與氣合一,道與器一本,而且也說工夫所至就是本體,或說依大用而顯本體。換言之,沒有一種掛空抽象純理的本體,所以如果只是以虛玄繁複的文字著作來高談「本體」或「道體」,但在實際上的身心之工夫卻甚不踏實不盈滿,則此種人只是虛假的儒者,而非真的孔孟之徒。
一般世人論及「工夫」之境界時,常以為禪門和道家的「打坐」、「靜坐」就是修養工夫,甚至還以為只有「打坐」、「靜坐」才是工夫,更往往以為釋道兩家才有工夫。實則自孔子以降的儒家有其深厚敦篤的身心工夫論,且連結著「內聖外王」的一貫之仁體而入手。在其中,亦有「靜坐」的工夫,此種「坐工」,乃是身心工夫修養工夫的其中一個手段罷了。
追溯儒家工夫之論,應從《論語》始。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論語‧顏淵》〕這一章孔子和顏淵的對話,彰著了孔門的入德工夫論,其非玄妙之語,也不求如釋道兩家的所謂神識或本心之歸寂入空而達到「涅槃」或「逍遙」的個人解脫的境界。孔子只告訴顏回,心是連著感官的,非禮(亦即違反禮)的對象事物,君子不可加以「視聽言動」;而雖然是感覺器官的作用,其實真正的主體核心動力,卻是人人皆有的「心」,若無心之意識,則由「四大五行和合」而無「自性」的身體,乃是一堆死物,故「視聽言動」的合不合禮,是由具有「自性」的「心」來決斷推動的,然而人之「心」,卻又是必須與其身體的「眼耳鼻舌身」相連結,其主體性必須通過此「五根」的器官才能顯其作用。換言之,孔門的身心工夫,乃是內之心和外之身合而為一的修養。並非如一般打坐、靜坐的那種狹義的歸寂的工夫。若只著重打坐、靜坐的工夫,以此路是一條內照之取徑,其是摒除外延而一心一意讓心回歸於它自己,甚至成為如同「煉丹」似的「修煉」的一套信念和踐履。此種工夫之境界,依釋道兩家,是可以如民國虛雲和尚之靜坐入禪,以至其心性神識出離上升於兜率天內院聽彌勒菩薩說法,之後再返回塵土之肉身。「克己復禮」的工夫實踐並不如此,它是從本心之仁的內聖出發,而逐層對世間眾生實際施仁政行王道,換言之,仁心的工夫境界沒有內縮孤立虛懸的此種工夫和境界,它的工夫和境界是在「外王」的層層歷程中實現,這也就是孔子所說「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的意思。
然而,儒家是否只在從內在而外延地論其身心工夫及其踐履之效否?其實亦不僅此也。孟子與公孫丑的對話中有一章是專門論孔孟之修養本心的工夫論的,此種修養連繫著「氣」,似乎是如同道家一般的「煉氣」之功?其實不然。孟子說:「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孟子‧公孫丑》〕此處孟子說的是修養工夫論,「志」就是本心,「氣」則從心連著身體言,是本心發用的那個動力,打個比方,我們開車,我們的心的意志是要開車,故啟動汽車,汽車是一個工具,它因為我們之心產生開車之意向故而發動,啟動車子的是我們的心而非車子,因為是人自己的心起命令有動力,車子因是發動,此時人與車乃形成一個動作之整體,此際,亦即在這個人車一體的動態之中,就是氣在作用,但是心在指揮。他告訴公孫丑,我們的工夫從心志也就是本心開端,必須持守,而如此才可使這個「氣」不會暴突走作,譬如我們開車,是依據我們的理性之心,遵照交通規則而驅車,於是志與氣和諧形成一個順暢的動態之整體,因此能平安順遂。如果我們開車卻「無持其志」,也就是比如喝醉了或在車上嬉鬧分神,則就會「暴其氣」,於是往往發生暴衝而出了傷身或喪命的大車禍。依上所言,孟子強調了修心持志是很重要的,這種端正本心而進行的修持,就是儒家的修養本心的工夫。若能天天恆常地修持本心,正是培養「氣」的工夫之入門。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孟子‧公孫丑》〕由此試問:「浩然之氣」之「善養」工夫是「誰」養之?答曰:是以本心而養之,也就是本心之本有的仁義之道,它自己來培養其自身,這樣的工夫日久,一旦豁然貫通,則我們的身心之「浩然之氣」就「塞於天地之間」。若問孟子有無此種「集義而養心」所以「養氣」的例證?答曰:「有」。孟子之睥睨諸侯而表現出來的大丈夫氣象和大智大仁大勇之生命是也,此種儒家養心持志而顯現的浩然之氣,稱為「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又如南宋末年抗元不屈而殉道的文天祥,他在黑獄中所撰的《正氣歌》就是孟子的身心修養工夫論的真正實踐。其一開始如是曰:「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文文山的從容殉國就義,若非從持志而養氣的工夫實踐,則其從仁義之心而養成的生命且貫達天地之浩然正氣,則不可能做到。
如果我們不那麼剛健地、境界地說儒家工夫,則宋明儒家亦重視心性的平時涵育培養的工夫入路。李延平教人打坐,他常教人應在端居靜坐中問自己「喜怒哀樂未發前的氣象為何。」即是從《中庸》而來。《中庸》這樣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探究此句之核心義,「中」也者,即「天下之大本」,就是「仁」,在宇宙謂之「乾元」;在人心謂之「良知」。「和」也者,即「天下之達道」,就是乾元之大生廣生和良知之中正大德。因此,李延平的教人安靜收斂而尋此「感情之發」的超越者之氣象(所謂「未發之前」的「之前」,不是時間前後義,而是指其超越性),其實就是一種凝聚本心而回到乾元良知之本我的境界,人在此種本心的自我中的停停當當之惺惺和明覺,是很要緊的,因為這樣的工夫所及之境界,才是君子聖賢的心的本然狀態。
李延平式的靜坐,也是其傑出弟子朱子強調的,朱子亦主張打坐收斂身心,其實延平之師承,楊龜山和羅從彥皆重視靜坐以修養身心,而楊時的老師明道和伊川兄弟何嘗不是,史說伊川冬天一日瞑坐,楊時和游酢立於廳下不敢驚擾,等伊川從瞑坐而覺,此時屋外大雪已經盈尺,這即是「程門立雪」的故事,其中其實存在著洛學的靜坐養心的工夫入路。心學家陸象山亦是如此。而明儒陽明、白沙也勸弟子每日靜坐以求「獨知」之警感慎覺。
其實藉守靜而持守本心的虛靈明覺以及其內在的生生健動的生氣,此種工夫涵養,不必然一定闢室打坐,儒家在日用平常就可以有此工夫之培養和境界,如孔子自己說的:「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論語‧述而》〕即是這種境界,若無平時工夫,焉能臻至?「顏曾之樂」也是;明儒羅近溪所說的「童子捧茶」亦是寓境界之工夫修養於日常酬酢工作之中。
當代新儒家熊十力、唐君毅、徐復觀、牟宗三等四位先生,大概都是不主張打坐之工夫的,他們的時代以及境遇,恐怕亦無有名山寧鄉可得安宅而從容靜坐修真,故當代新儒家是跟南宋「湖湘學派」的胡宏(胡五峰)一樣的,是在事事物物的交接應對時,以本心而著性於當下而得到修為之境。我們說在每日固定或時時找時間,在僻靜無喧的場所,自己凝心靜坐而問「中」是何境,此種工夫是一種「隔」的修養。若非如此,就直接在日用云為之際,隨應人事物而隨即收斂己心,而以清明良知照覺對應處理,這種修養是一種「不隔」的工夫。
在臺北講經傳道六十載的另一位當代大儒,奉元書院山長先師愛新覺羅毓鋆先生,在其中壯年時期,其工夫是「不隔」,而於其晚年,每日則根本不倒單,已經習慣靜坐入定,此種「隔」的工夫實亦達乎相當深入的境界,毓老師一生呈現的是儒家雙重修養身心之工夫和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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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問學之二】醜陋與燦爛間的中國 文/黃聲

多年前,柏楊出版過一本轟動一時的書,叫作《醜陋的中國人》。他在書中列舉所看過、聽過的,當代中國人作人處事極為陰暗無恥的一面。其實,早在民國初年,就有一位憤世嫉俗的四川老先生,自稱「厚黑教祖」,出版了一本刺痛當時權貴的《厚黑學》。厚黑也者,臉厚心黑;好話說盡,壞事作絕!厚黑與醜陋,其實是一件事的表裏。遺傳學裡有所謂「基因型」與「表現型」,用以區分隱而不現的遺傳本質與顯而在外的外表特徵,是時髦作家拽文的名詞。其實,只不過是近代科學中,一貫強調的「原理」與「效應」的另類表述。這些舶來品所反映的關係,與厚黑、醜陋兩者間所襯托出的關係,有異曲同功之妙。關鍵是,中國是否真的從根爛起,無藥可救?如果真是如此,所有的中國人,只要不想子孫繼續糜爛下去,就該從改善基因作起;從此,世世代代與異族通婚,逐漸稀釋腐朽的基因!如果並非從根爛起,必然是因為惡劣的環境所造成,只要剔除這些污染源,也許就能雲霽天青,變醜陋為美麗!
中國醜陋嗎?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綿延數千年的文化,當然有她令人難以卒睹的陰暗期。但是想想看,這個文明雖然比巴比倫、古埃及起步稍晚,卻是至今唯一還活蹦亂跳著的文明。如果「存在即合理」,「合理即美麗」,那她絕對不是一個醜陋的文明!跳開語意上的詭辯,她擁有無數令人驚嘆的歷史遺蹟,不管是大自長城、秦陵,小至三彩陶、玉白菜,都展現出無比的氣勢與風華。與當代佔優勢的歐美文化體系相比,即便不提《馬可波羅遊記》帶給歐洲的東方震撼,啟蒙時代思想大師盧騷、伏爾泰等人曾經受到中國文化的啟迪;作曲家馬勒為唐詩所感動,所譜出的〈大地之歌〉;而一代戰神拿破崙更說出「不要驚醒亞洲沉睡中的獅子」。這些事實,雖然都已經是過眼雲煙,但是中國曾經擁有的優勢,絕對不可否認!
英國學者李約瑟在窮其前半身之力,成為化學胚胎學的大師後,在其後半生踏入並且開創了「中國科學史」的新領域,半寫半編了一套卷帙浩大,值得當代中國人羞愧的巨著—《中國之科技與文明》。自認有學養、有思想的讀者,不妨在閒暇之際翻閱一下。其中清楚的闡述,中國科技在四百年前的明、清之際,才開始落後於西洋。這一切,都足以說明,中國文明在此以前,都有令世人欣羨的成就。當然,現在的中國,不論是曾為四小龍的台灣,或金磚五國的大陸,都不過名列開發中國家,與已開發的歐美,難以相提並論。但是,由此而論中國一貫醜陋,那就猶如一個家道中落的紈絝子弟,看著鄰家子弟因老實勤奮而逐漸富裕,由嫉妒而忿恨,轉而怪怨死去的父母、祖先沒有留下足夠的遺產,供其揮霍一樣的可笑與可恥!
中國美麗嗎?至少現在的中國,無論大陸、台灣,都不是!甚至嚴格的說,現在處於海峽兩岸的中國,在歷史的成績單上,絕對達不到及格的邊緣!現在的中國,雖然有世界最高的大樓,最大的水庫,最現代化的高鐵網,令人驚豔的經濟成長,足以自我陶醉的IT代工業,勉強跟得上時代的政治體系。表面上看,文明的程度超越了中國歷史上的任何時代,值得沾沾自喜的自稱「站在歷史的高峰」。實際上,這一切都不過是抄襲西方現代文明的皮毛。發自本土而能達到國際水平的創作,無論科學、人文,無論學術、實業,都屬鳳毛麟角。與歷史上中國曾經展現出元氣淋漓、獨領風騷的創造力相比,只有自慚形穢的餘地!
一個美麗燦爛的文明,在兩、三百年中變成如此的不堪,必然暴露出極端的醜陋。而其根源,當然不能完全歸咎於這數百年的腐敗,以前的兩、三百年很可能已漸露端倪。要找出根源,這五百多年中國社會文化的改變,也許是重要的關鍵。略思明清兩代的制度,有些現象,不得不讓人心驚。
六百多年前的朱明王朝,建立伊始,便有幾個與前朝不同的制度。第一,知識分子沒有拒絕官方徵召的權利。天下讀書人,除僧、道之外,全得進入官僚體系,必須遵守帝國的遊戲規則。這個制度開始時,的確為瘡痍滿目的中國,重建帝國的規模。但是,與之俱來的凶惡的廷杖,動輒在大庭廣眾之下,剝下官員衣褲,打得臀背皮開肉綻,甚至於當場畢命,使得知識分子逐漸失去「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尊嚴與勇氣。第二,因為開國皇帝朱元璋的自卑心與缺乏安全感,創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秘密檢警系統— 錦衣衛,以及後繼者設置的東、西廠,作為偵伺、荼毒官僚,製造白色恐怖的工具。第三,重用宦官,使得這些身心變態之輩,不但在朝任官干政,掌控檢警系統,並且出任監督軍隊的職務。以致於有志之士,如張居正輩,也必須攀附宦官,才有機會一展抱負。這三個制度交互影響,改變了從「學優則仕」這個管道出身的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僚間也因之形成緊密的利益共同體,平時可供互相吹捧夤緣,出事時則互相袒護遮掩。
此外,則是學術界發生的質變。現在自以為是的知識分子,一聽到宋明理學,就嗤之以鼻,完全不知道兩者有極大的區別。明學由王守仁開創,從宋學的格物致知、重視事理,轉變成主觀的唯心論,偏重坐禪修心。不必通曉稻梁黍稷,國計民生,只須玩弄一些似是而非的玄言禪語,立即可以吸引注意、開壇講道。在這種氣氛下,理性發展的空間,當然極為有限。而這正是西方文明因為工業革命、科學革命、啟蒙運動相繼發生,而造成巨大質變、量變的時刻。一盈一虧,巨大的差異立即產生。
隨後的清朝,對於明朝的弊端,雖然作了一些必要的修正,但整體而言,斲傷更重。康雍乾三代的文治武功,最近被平面媒體莫名其妙的吹捧,儼然成為空前絕後的盛世,卻忽略了這三代陸續造成的致命傷害。清朝雖然廢止錦衣衛等組織,但是因為種族問題所引發株連無數的文字獄,更深刻的摧殘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限制了學術自由發展的方向。此外,因為優待八旗子弟,而養出一大批傲慢無能的權貴,顢頇誤國,腐敗風氣。而深植在滿州權貴心中,「寧予外人,不予家奴」的種族偏見,更是處處打壓、防範有功的漢臣,以致於斷絕後日改革的各種契機。這些問題,都已是熟悉近代史讀者的一般常識。影響後世同樣嚴重,卻鮮有人提起的,則是系統化的默許貪污。
官員薄俸的制度始於刻薄的朱元璋,已為明朝的官箴不振埋下伏筆。清朝建國之初,國庫本已空虛,加上連續用兵,平定南明、三籓、明鄭,使得財務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只能延續薄俸制度。權宜之計,則是聽任地方官吏收取回扣、賄賂,作為補貼。朝廷本身,也常用「捐官」的方式,增廣收入。此制一開,於是有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俗諺,生動的襯托出地方官明目張膽,貪汙壓榨的情況。在京城無油水可拿的京官,則由宦囊充實的地方官按照節慶與特殊需求,供奉「冰敬」、「炭敬」、「筆敬」等名目繁多的賄賂。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官僚系統當然形成欺下瞞上的利益共同體。至於權傾一時的重臣,隨時孝敬的金銀珍寶,更是不計其數。康熙時的明珠,乾隆時的和珅,便是富可敵國的經典人物。尤其是後者,更有「和珅倒,嘉慶飽」的民謠傳世。
最近出版了一本紐約時報在十九世紀末,關於中國的新聞集要— 《帝國的回憶》。其中記載了一段李鴻章訪問紐約時,與兩位隨侍的美國將領的對話,細心品味,可以一葉知秋。文中記載李氏詢問一位現職、一位退伍將領的生活狀況時,發現退休將軍居然比現役將軍的生活大為優渥,感到不可思議。由此,可以嗅出晚清現職官員的貪汙納賄,已變成理所當然的制度性腐敗。更有甚者,為了持續保持優渥的生活,必然緊握權勢,毫不鬆手,並且培植利益共生體。這樣的國家,還可能正常運作嗎?而李某一手培植的淮軍,正是後來盜國的袁世凱、亂國的諸軍閥的淵源所自。值得順便一提的是,這個刻薄公職人員的制度,相延至今。所以,公職變成次等的職業選擇,無法吸引一等人材。這樣的國家機器,充其量,只能是個跛腳的官僚體制。
綜觀過去六百多年,因為制度的扭曲,使得官僚體系以及應當與之抗衡的知識分子階層一併腐朽,所以不再有能力維持中國文明的優勢,更不能有效的吸收、融化大步領先的西方文化。其中最可怕的是,知識分子獨立自尊的傳統,自此一刀斬斷,變成畏葸鄉愿,不爭是非,只求利害;有勢者建立山頭,無勢者投靠山頭;一昧的黨同伐異,無視正義公理。當負責領導社會前進的階層,變成貪腐集團同流合汙的共犯時,再美麗的文明也必然醜陋,再燦爛的歷史也必然暗淡!對應西方文明跳躍式的提昇,中國人當然只會變成與狗一般被禁於公園外的醜陋民族!
在知識分子的傳統泯滅殆盡,新典範尚未建立的二十一世紀,關心民族未來的有心人,應該嚴肅的思考– 什麼是學術?什麼是知識分子可以留給後人的榜樣?什麼是引導華夏文明再度走上世界舞台的視野?「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源遠才可長流,眾匯方能成河!故步自封式地自我陶醉,與貪圖一時熱鬧地全面移植,同等地盲目!自許清流的知識分子,一旦傾附於政權,無論藍綠紅黃,都易自失立場!奉元諸君在毓老師多年的教誨之中,應該以中流砥柱自許,不偏不黨,獨立不撓,以知識分子的超然自勉!可熱心,不可熱中;可獻言,不可「陷」身。不隨俗、不偏激,建立知識分子的典範,思考華夏民族更長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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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問學讀者回響】天人如何合一? 文/耿如

在四月份的電子報中,黃忠天學長發表一篇「從『絕地天通』到『天人合一』──周易人文化成的意義與價值」文章,探討華夏先民由原始的宗教祭祀,逐漸昇華到「人文化成」的階段。其中,以《易經》經、傳中對於天、鬼神、宗廟等觀念的使用,及其內涵的轉變作為說明,最後終結於「天人合一」思想的形成,並以「觀天→知天→法天→應天」四階段作為總結,內容簡潔,卻寓意深刻。
相較於一般習慣於「開天闢地,一步到位」的解經方式,黃學長以「演進論」的方式解構《易經》經、傳中的重要觀念,是令人耳目一新的。這一方法學或詮釋學上的改變,基本上肯定了「文明是先人逐漸累積的成果」的觀念,符合人類進步的軌跡。站在這個立足點上,比較容易客觀地看待「法先王」、「法後王」的爭議,討論「照著講」、「接著講」的時代須求,以及進一步思考「古為今用」、「中西體用」,「融合」、「匯通」等,困擾了中國百餘年的核心問題。
至於「觀天→知天→法天→應天」四階段,前面三者甚為精辟,但最後一項,似乎尚可商榷。從字意上看,「應天」類似董仲舒等發展出來的「天人感應」,是被動地配合自然或回應災異。這雖然是兩漢的顯學,但未必是《易經》,尤其是《易傳》的主軸。試看黃文所引「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及「是以明於天之道,而察於民之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等思想,強調的是主動地「利用厚生」的視野。類似的觀念,在《易傳》中也隨處可摭。例如:「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先天而天不違」、「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錯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等,都是極為開闊地積極進取,化天地萬物為人類生存的資產,以達到「前民用」的目的。因其不違反自然律、生存律,所以能「不過」、「不遺」、「天不違」,與天地和協相處。而非現代西方思維中,取之「至」窮、用之「至」竭,然後尋找太空中第二地球的笨拙方式。所以,與其說是「應天」,不如說是「利天」!然而,此一「利」字,是符合「義之和」的「利」。而且,「利天」必須腳踏實地地從「觀天」、「知天」等作起,而非閉眼不知天地事,盲目地認為:主觀冥想即足以「範圍天地」、「曲成萬物」。
此外,有兩段文字不甚易解,亦請不吝解惑。
1. 「一部原應為占筮交鬼的卦爻辭中卻絕少論及『神』、『鬼』二字」一句中,「交鬼」二字語意不明。
2. 「觀察《易經》中的『天』字,前後出現八次,惟真正作為天(大自然)的義涵者,僅有六例……六例中的『天』,明顯作為意志天者有兩例,即〈大有〉上九:『自天祐之』與〈姤卦〉九五:『有隕自天』,其餘四例均作自然天解。」一段中,有些數字是否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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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問學作者回應】答客問 文/黃忠天

「應天」說
感謝耿如學長對四月份奉元電子報所刊拙文「從『絕地天通』到『天人合一』──周易人文化成的意義與價值」的承教。拙文提到「天人合一」思想的形成,蓋可分為四個進程,即「觀天→知天→法天→應天」四階段。不過,耿如對最後一項的「應天」,似有存疑。並謂「從字意上看,『應天』類似董仲舒等發展出來的「天人感應」,是被動地配合自然或回應災異。這雖然是兩漢的顯學,但未必是《易經》,尤其是《易傳》的主軸」,又謂「與其說是『應天』,不如說是『利天』」。我想耿如在文中援引經傳的解說,我都大致同意,但對於「應天是被動地配合自然或回應災異」的說法,以及修改「應天」為「利天」的建議,個人以為容有商榷餘地。拙文中我用「應天」二字來表達「天人合一」的概念,是受到〈革.彖〉與〈兌.彖〉「順乎天而應乎人」的概念而來。基本上,「順」、「應」二字,均有「隨也」、「和也」之意。如《淮南子.覽冥訓》:「應而不藏」,注:「應,猶隨也。」;又如《易.乾.文言》:「同聲相應」,此「應」字之前有一「相」字,亦即所謂的「應」,乃相感相和之意,而不是單向與被動的。當初我用「應天」二字,是單純從易學常用的易例「相應」一語來造詞,取人與天相感相和之意,藉以說明「天人合一」的境界。不過,為了答覆耿如的質疑,我特別查了一些資料,發現原來「應天」一詞,非我獨用,歷史上文獻上,如《白虎通.封禪》:「改制應天」、鍾會〈檄蜀文〉:「應天順民」,其他以「應天」為年號、府名、寺名、書院名、詞牌名,更難以勝數,果如是,則以「應天」一詞,作為與天相感相和之意,應該不致偏離主旨,用辭也不致太過生僻。至於吾人倘能躋於「應天」境界,自然也能「利天」、「利人」,不知耿如學長以為然否?
二、答「交鬼」說
由於我提到「一部原應為占筮交鬼的卦爻辭中卻絕少論及『神』、『鬼』二字」,耿如學長希望我能對拙文中「交鬼」一語,再加以說明。按:拙文中「交鬼」一辭是指與神鬼打交道之意。交者,涉也。凡涉及鬼神之事,廣義來說,均可謂之「交鬼」。如《易.繫辭下》:「人謀鬼謀,百姓與能。」孔穎達疏:「卜筮於鬼神, 以考其吉凶,是與鬼為謀也。」晉.左思《魏都賦》:「人謀所尊,鬼謀所秩。」等等,其中的「鬼謀」均可視同「交鬼」。不過,在拙文中「交鬼」一辭,亦非我所造,原是借用《舊約聖經.利未記》:「不可偏向那些交鬼的和行巫術的,不可求問他們,以致被他們玷汙了。」(19章31節)惟《聖經》「交鬼」一辭,雖與《易.繫辭》「鬼謀」,同指與神鬼打交道之意。祇是在《舊約聖經》的概念中,是從否定的立場來解釋,因為人只應當藉祭司或先知,單單求問神(上帝)。《周易》中則並未從否定的態度來看待。惟弔詭的是,若從卦爻辭所呈顯出「避談鬼神」、「道德取向」、「自然天」的種種基調來看,似乎並不主張「交鬼」。從這個角度來看,又與《舊約聖經》相近,只是《舊約聖經》主張求問「上帝」,《易經》主張求問「天」(天理)耳。兩者均與後世裝神弄鬼(交鬼)的江湖術士者流,誠不可同日而語。
、答《易經》中的
至於文中曾提到「觀察《易經》中的『天』字,前後出現八次,惟真正作為天(大自然)的義涵者,僅有六例……六例中的『天』,明顯作為意志天者有兩例,即〈大有〉上九:『自天祐之』與〈姤卦〉九五:『有隕自天』,其餘四例均作自然天解。」耿如來信謂「有些數字是否有誤?」我想由於原文受限於篇幅,做了一些剪裁,以致易招讀者誤解,甚歉。今再以臚列方式,較便於觀察:

《易經》中的「天」字,前後出現的八次,茲依六十四卦次序,條列如下:

〈乾卦〉九五:飛龍在,利見大人。……………………(自然天)
〈大有〉九三:公用亨于子,小人弗克。………………(指天子)
〈大有〉上九:自祐之,吉無不利。……………………(意志天)
〈大畜〉上九:何之衢,亨。……………………………(自然天)
〈明夷〉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後入于地。………(自然天)
〈睽卦〉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且劓。無初有終。(指刑法)
〈姤卦〉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意志天)
〈中孚〉上九:翰音登于,貞凶。………………………(自然天)

在此八例中,單用一「天」字者有五次,用「天子」、「天祐」、「天衢」一詞者各一次。其中〈大有〉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文中「天子」指人間的君王,與大自然無涉;〈睽卦〉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無初有終。」其中「天」字,依胡瑗《周易口義》:「天當作而,古文相類,後人傳寫之誤也。然謂而者,在漢法,有罪髡其鬓鬢曰:而。」按胡氏之說頗足參考,蓋「而」為髡耏之「耏」的本字。「天」字依泰山刻石作,「而」字石鼓文作,蓋形近而訛雖然,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引虞翻曰:「黥額為天」,惟此「天」字仍做為刑法的名稱,而非指一實體觀念的「天」。因此,在上述八例中,真正做為天(大自然)的義涵者,僅有六例,其二例為意志天,四例為自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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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專訪】由海峽兩岸到太平洋兩岸– 楊開煌教授訪談紀 文/編輯組

2016/05/11採訪楊開煌教授
楊開煌教授畢業於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系,取得中國文化大學大陸問題研究所碩士,及國立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博士,專長於中國共產黨研究。現任銘傳大學公共事務系教授、中國大陸研究學會會長。
劉君祖理事長(以下簡稱劉):
請先談談您對即將卸任的馬政府有什麼看法?
楊開煌教授(以下簡稱楊):
在民主政治裡,立法權跟行政權應該是相互制衡的,如今的情況是立法權壓制行政權,結果決策要管,執行也要管,而責任不必負,這就是我們政府當前的狀況。最明顯的就是馬的第二任,挑起馬王鬥爭之後,致使政府的行政與立法形成對抗之勢,學運事件的處置,進一步壓縮了行政權的權威性,形成立法權壓倒行政權的不正常政府。加上馬英九內心的原罪感和追求歷史地位的政治野心,使之失去了正常處事的理性,結果處處顧名而事事遷就,反令之有些事件當直而不敢直,當斷而不敢斷,以致委曲而求全不得,馬的性格和歷史地位的迷思,致使馬自任最有成就的政績,反而成為馬在台灣的政治氛圍中最致命的失敗,雖然有不少是民進黨選舉奪權的操弄,然性格是第一因。
兩岸兩會在過去七年多,一共達成二十三項協議、一個共識、一個共同聲明。二十三項協議的其中十八項,是在第一任完成的;二〇一二年八月到現在只完成了七項。而且前面完成的都是相對影響比較重大的,比如說兩岸的司法互助、共同打擊犯罪、ECFA這些。後面處理的則是像金門垃圾處理、海漂垃圾、金門供水等兩岸地區性事務的細節。因為他完全民粹被壓制了,而失去開創時代的勇氣。前面第一任之所以沒有被壓制,是因為他還有四分之三的立委。第二任他自己和國民黨都選得不如預期,他就開始心虛,一開始的油電雙漲就沒有漲成。接下來‧證所稅也是撒羽而歸,都是慮事欠週,朝令夕改,自損威信,被人看破手腳,在野黨更進一步挾民意迫政府,急於追求歷史定位的馬英九開始失去引導民意的擔當,事事追隨民粹,討好反對者。從王金平事件開始,更是內外交困,一路挫敗。任何政府如果是一個沒有執行力、沒有效率,就會危害人民的需求,這就涉及人類政治生活最原始的訴求──我們為什麼願意把權力交給某一部份人?因為政府可以把大家的權力集中起來,好達成「和平」和「發展」的需求。和平,就是安全;發展,就是讓生活更加繁榮。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為什麼要把權力交給你呢?這就是為什麼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從九二年的《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一人》到二〇一四年他的《政治秩序及政治衰落》這兩本書都從歷史的脈絡分析,人民對政府的期望,從九二年對民主的信仰,和對民主制的崇拜,看到上世紀的「蘇東波」風潮,新世紀的阿拉伯之春以來,這些國家並沒有真正轉型,有些國家反而陷入混亂。所以在後一部著作中,作者提出我認為是回歸「政治」原初本質的問題,就是管理眾人的事,即是管理大家的事,當然我們希望管得好、管的透明、清楚,也受到人民監督、評價;所以福山對政治提出了第一是「政府效能」,第二是「法治」,第三是「民主問責」三個要件。把政府效能放到首位,這就是說,政府是要有能力、有魄力作事,這才是政治的目的,當然政府作事要依法,才不會濫權不能任性。作得好壞,作得價值,人民有權評價,有權「問責」,也就是政府要受到人民監督。當然福山關心的是「民主」政治產生的問題,不只在台灣,美國也是如此,像川普這樣的人,放在美國兩百年歷史上,或是成熟的民主國家裡,都有點不可思議。他歧視女性、歧視少數族群,歧視穆斯林,這都是民主社會犯大忌的。但他氣勢如虹,可見美國窮人包圍華爾街的那口怨氣還在。雷曼兄弟之後,美國人民相對比較看清楚,原來資本主義是這麼運作的。雷曼兄弟的事情也很奇怪,美國聯邦政府後來拿錢搶救這幾家銀行,結果那些被解僱的CEO就把他們的bonus拿走,剩下的才還給其他的債權人。你還無法告他,因為合約就是這麼定的。當你在為失掉的本金苦惱,他已經在陽光下享受醇酒美女了。所以資本主義真的有點問題。
福山說本世紀有三件事情讓他反省「民主」,一是網路興起,讓原來不能的事變成可能;第二就是第三波民主國家的人民到底得到了什麼?是得到真的自由嗎?得到真的發展嗎?看起來都不是。第三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就是中國崛起。中國選擇現代化的道路,跟西方所規劃出來的、跟上帝鋪出來的路徑不同,不是一條道路。這就讓我想到十六世紀利瑪竇初到中國講的:「我從廣州上岸到了中國,才發現真有這麼大一群人,雖然不知上帝為何物,但是過得非常快樂。」所以利瑪竇寫信請求教皇,容許中國教徒既信仰耶穌,也可以崇拜祖先。三個月以後教皇來信了,不准!所以才引起士大夫夫階級排除外教,中國形成鎖國。如果那時候湯若望、徐光啟、利瑪竇等人能說服教皇,中國對現代化的選擇,必然會有很大的不同。因為當時中國人看到的西方傳教士,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選拔,他們自身的學養,加上虔誠、堅定的宗教情操,在在都是令人敬仰的。這是第一次的中西接觸。很多人認為,中國近代史應該從那個時候開始,因為當時的接觸是相對平等的,相互學習的,西方傳教士看到儒家思想體系孕育出來的中國人,雖然沒有一神教的信仰,但是他們有自己相信和追求的東西。沒有宗教教義的制約,確有深入人心的禮法道德的規範,而且是這麼巨大的政治體糸,井然有序地運作,所以才有伏爾泰對《論語》的推崇,《論語》講人生、講社會,可以講得那麼透徹,這對西方知識分子而言,是很震撼的。而傳教士帶來的知識科學、天文、曆i去也讓中國人大開眼界。同時,康熙提倡西學,主張西學要能為我所用。用西方哲學來講,就是「開放的主體性」,也就是有自己的本位,但可以大量吸收別人的東西。所以那時候是相互學習、平等對待,雙方都採取開放的心胸。
等到這一波結束,再來的一波西方人,是素質相對較低的水手和商人。他們在十九世紀初進了廣州城,當街喝酒、鬧市、摟女人,以當年中國人男女授受不親的眼光,這是驚世駭俗的。這時候距離前一波有幾百年,那些美好的歷史記憶都不見了。因此廣東的仇外情結特別深。清廷沒辦法,只好劃出一塊地方,不讓他們進城,以免影響善良風俗。清政府也允許他們按自己規距自我管理,所以從滿清政府來看,最初一直不認為治外法權和割地,是不平等的,而是以夷制夷的權宜之計。因為中國人自古只有「天下」,沒有「國家」。「國家」有疆界,「天下」則沒有疆界的,全天下都是皇帝的。所以我們用現在的「國家觀」詮釋清政府用「天下觀」去處理國際問題,是我們用我們的「先見」,來解釋古人的作為。而我們現在之所以作如是認定。其實,這是為了說明中華民國的必要性,為了把辛亥革命說成是「湯武革命」,證明暴力革命的正當性而已。共產黨也一樣。可惜的是,這兩個政府選擇的中國近代史,都是從「鴉片戰爭」開始。這就造成一個民族的被害者的情結(victims complex),總覺得我們是被人家壓迫、被人家迫害的。這樣的教育,就好像通俗武俠小說裡談的主角,背負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所作一切就是為了復仇,此種國仇家恨的教育,大大地決定了我們民族的國際觀和西方觀,很容易發展成仇外或媚外兩種情結,粗略來看清朝時代中國社會比較仇外,民國以來兩岸社會都在媚外,尤其台灣的媚外已經表現為斯德哥爾摩情結(受害者同情加害者)。在中國大陸既是以西方為樣板(超英趕美),所以今天中共再怎麼講「和平崛起」,如果這個政治社會化的內容不改,人家都不會相信。大陸應該要從近代歷史教育著手,讓下一代知道,東西一開始的交流就是平等的,互惠的,這當中我們做了什麼、外國人做了什麼,以致於我們採取了某種措施,也受到某些嚴重的挫折。這是挫折不是屈辱,而是學習、成長的過程必然的學費。這樣培養起來的中國人,看待世界的眼光肯定會不一樣。
台灣也是,總覺得四百年來我們受盡屈辱,這就變成一種內在的焦慮。在我看來,台灣今天面對的就是一種集體焦慮感。有個數字就明顯反應這個心態:贊成獨立的有百分之八十;但有百分之四十九點七覺得未來會統一。這不是很奇怪嗎?我覺得這就是焦慮感。這個焦慮感讓台灣內部成為一個壓力鍋。今天台灣有幾個大的焦慮:一是我們內部講我們是國家,但走出去我們並不是國家。一九八六年我第一次去柏克萊,他們前一天召集剛到的外國學者,介紹未來幾天的活動,名單上居然找不到我。他們問:「你從中國哪一省來?」我說:「我從中華民國台灣來。」他們說:「哦!台灣來的,那不是國家。」這是我第一次受到的震撼,因為我們的教育告訴我們:我們繼承了中國的正統文化、中共不是中國、反共不等於反中,我們主權國家是正統的中國,堅信不疑。但是人家外面並不是這樣看哪!這樣我們到底是不是一個國家,內部講得越真實與外部的落差就越大。不焦慮嗎?
第二個焦慮就是,面對中國大陸,我們是有意識形態式的厭共、反中情結,但是你走入世界時,又恰好不是這樣的。世界雖然也不這麼同意中國大陸,但沒有中國大陸還不行。有兩個例子。有一個美國人,他想試試看能不能不買有「中國製造」的東西,結果找不到,至少會有一個零組件是「中國製」的。第二個例子,有一個美國記者不相信中國網民使用網路有這麼普遍,結果他在中國大陸用過了「支付寶」之後發現,一個禮拜的生活完全不用碰到現金,他才不得不服氣,這是連美國也做不到的。
這兩個例子說明,今天中國跟世界的互動、對世界的認識,以及中國的自我定位,跟世界看中國的形象慢慢在融合,而台灣是在這個理解之外的。台灣一直相信某些外國人告訴他的:「中國大陸專制、不民主。」若有人持不同看法,就是被中國收買,其論點就不值得重視。所以台灣的「中國形象」,跟世界的中國形象是有距離的;台灣始終相信別人會幫我們,在國際受到挫折都是老共打壓。事實上,如果老共有這麼大能耐,他們就指揮全球了嘛,他要打壓誰就打壓誰,在國際上,他要打壓你一定要有人配合才行。現在國際上有人會配合他,因為他己經是大國了,有人會問說:「為什麼別人要配合他不配合我呢?我們不是民主模範嗎?美國會支持我們。」,但像「亞投行」最明顯,英國就不給美國面子,美國又能如何,國際社會的現實的,利之所在才是義之所在。當然他們也會抗議中共的人權、民主,但是這些價值層面的東西是服從於國家利益的。相對地美國對世界的領導越來越剩下「拳頭」,其道德的高度已經崩塌,前面所說的民主的衰退是其一,2008年美國銀行撞出的金融風暴,美國表現是美國人一吃虧就印鈔票,然後害你貶值,「以鄰為壑」,這是美國人在2009年的作為。然後美國侵略伊拉克,打亂利比亞,都是自己闖禍,全球承擔。因此在維護世界和平的道德光環上,美國人已經破產。美國雖然還是科技、軍事的超強大國,但人家已經不太相信他了。
反之,中國在亞洲地區、在世界的能量確實是在擴大。而且這完全不僅僅是因為他有錢,有錢是必要條件,他還有一些充分條件,正在發酵。比如說一九九七年,在亞洲碰到金融風暴的時候,他願意自己吃虧,挺住亞洲的經濟。這是資本家不可能去做的事,美國人也不可能會做這種事。中國大陸取消了非洲窮國的債務,提出「一帶一路」的共享經濟規劃,成立「絲路發展基金」,成立「亞投行」協助「一帶一路」的國家發展,中國大陸的軟實力是在增加的,而美國卻退步了。,中國雖然沒那麼強,但至少他有時候真的願意為大家作些自我犧牲。所以,西方媒體只好說:「要小心中國人奸詐,他先假裝犧牲,後來就把你吃掉了。」西方媒體用「新殖民主義」,就是這個意思。說什麼「取消你的債務,給你無償貸款,你小心喔!」非洲人也很現實,「我不要小心啊,你給我,我就聽你的!什麼吃掉以後,以後再說吧!」美國操作國際輿論的話語權,跟中國的實際作為,開始慢慢有差距。所以,台灣人看到的中國,跟世界眼中的中國是衝突的;越是走向國際,越不以歐美為中心的世界,越能夠看到中國在世界的形象是在大幅轉變之中,這是第二個。
而台灣的第三個焦慮就是,我們對於自己是中國人或台灣人的認同上很糾結。尤其你要說自己不是中國人的血統,這就有點要自我革命了。你看現在還有些講閩南話的老人家動不動就說「咱中國郎啊(台語)!」當初被日本人統治,還不是叫你「支那鬼」、「清國奴」嗎?因為你到底還是中國人啊!所以台灣人時常會問:「我是誰?」
再來第四個焦慮就是中國文化的認同問題。我們以前教育部長會講出「小橋、流水、人家」與我何干?台灣的教育反中國文化就是成為主流,但問題是,你用的是中國語言,你的思維,你的思考方式,你的邏輯,就是中國式的。恰恰在這一點上,如果你把中國文化從自己身上抹掉,那你在世界上的價值也就降低了。什麼意思呢?世界上操其他語言的人,包括日文、韓文,就算他能懂中文,但面對中國,他還是無法深入了解。舉個例子。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新加坡駐台官員跟我說:「我們英文不錯,中文也可以,我中文可以講,甚至還可以寫一點,但是新加坡人的苦悶是既沒有西方文化,又沒有中國文化」。所以他們懂的只是文字,是死的工具,這個工具在他們身上,沒法運用自如。台灣政府今天做的,恰恰是消滅自己最大的優點,因為我們對中國大陸的理解,是外國人絕對趕不上的;我們長期沁潤在這個文化裡面,跟中國大陸打交道的時候,對中國人思維的解釋和判斷,絕對拿捏得比外國人準。你拿捏得愈準,外國人在跟中國大陸打交道的時候,就愈要依靠你。你說不要這個東西了,那你跟外國一樣,你也只懂中文不懂中國文化,外國人就不要依靠你了。這一點我們其實比韓國人、日本人、新加坡人都強。但是恰恰在這一點上,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把它丟得乾乾淨淨。這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一點。譬如說這次世衛的邀請函,你可以看出大陸的拿捏的精準。如果他今天不給你,新政府就說:「那是他不給你馬政府,不是不給我。」現在他給了,還加了一中原則的條件,但沒有人可以罵他不合理。因為聯合國2758號決議文,包括美國在內,全世界都贊成,不然中國怎麼進去呢?然後我們台灣要不要呢?然後你又講了:「唉呀,這是解決中國的問題,沒有解決台灣的問題。」這不是鬼扯嗎?如果沒有解決台灣問題,台灣現在不是也在裡面嗎?所以,你去解讀,就可以知道大陸在拿捏這個東西時,是怎麼巧妙運用中國文化「允執厥中」、「中庸之道」等陰陽調和的平衡術。
最近剛剛跟中國大陸恢復邦交的甘比亞,跟我們斷交兩年多,我覺得這也是他們拿捏很精準的例子。大陸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一方面不給馬政府太難看,一方面又要給新政府一條出路,所以我認為他不是要給台灣什麼教訓。因為第一,你跟他離婚兩年半,我才跟他結婚,你氣什麼氣?所以馬政府雖然很不高興,但也沒有直接傷害。新政府也可以說那是舊政府失去的邦交,不干我的事。所以,大陸都想拿捏一個平衡。結果,他們跟甘比亞建交以後,藍綠一起罵,他就覺得你根本不懂中國文化。如果這時候馬政府說,從國際法的角度跟我們無關,但是對兩岸的情感還是有傷害,然後新政府也可以說這是馬政府時代的事,我們希望可以如何如何,講一些好話,這就表示你了解他的做法,那他就會覺得你是比較識貨的,以後雙方就可以玩得更高明、更溫和一點。沒想到藍綠一起罵,表示你們「術」太低了!
台灣這四種焦慮匯集在一起,今天新政府上來,不但沒有消解之方,反而加深這種焦慮。不論是對台灣整體或個人,其實都不是好事。台灣今天之所以會民粹到這種程度,我覺得是大家的焦慮感無處宣洩,只好在內部宣洩。這就變成毛澤東講的:「池淺王八多,廟小妖風大。」大家都擠在裡面出不去,就在裡面搶奪、鬥爭,怨氣自然愈來愈多。其實,馬政府也沒能夠看到這四種焦慮感,更不曉得該怎麼化解。
只有化解這些情結,台灣才能重新看世界、重新看中國大陸,然後你看到的picture(形勢)就不一樣了。當我們可以持平地看這個世界,我們走出去,台灣人表現出來的格局和氣度,就自然不一樣,我們處理問題的方法也會大大不同。如果我們的心態還是「四百年來第一次」、「我們要清算國民黨」,這跟文革沒兩樣,即使滿足了內部的焦慮感,並沒有解決焦慮的根源。這個不解決,結局就是民進黨內鬥。因為民進黨也是個個有山頭,「為什麼這個位子給他不給我?因為我派系小一點嗎?那我就做給你看!讓你重視一下。」那就沒完沒了。
美國的國民沒有「被害者情結」。美國的心態是過度驕傲自大,「你不聽我的那還得了!我老大就不用做了!」所以,美國不曉得怎麼做「全球化的新老大」。這點要是被中國人學去了,那美國人的老大就當真做不成了。這就有點像孟子講的「天下歸仁」、「贏糧景從」。大家覺得你真的公平嘛!黑道老大也不光是靠拼殺出來的,而是要能夠有擺平問題,讓人家服的能力,讓人相信我這次吃虧,下次老大會補償我。而且老大有這種資源,也有這種氣度,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小弟。美國的問題就是處處用拳頭。唐諾・川普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跟盟友鬧翻,他跟盟友說:「喂,該你們交保護費了!我過去收得太少,多交一點!」
我覺得如今中共在國際上,其實是用「韜光養晦」的方法來有所作為。美國人太急躁,就怕中國大陸要搶老大的位子。事實上,中國人還真沒有想,因為中國早就做過老大,而且還做了幾千年,覺得當老大實在太累了,周邊的小弟都要靠你養。越南兩個王朝起了爭奪,都在喊:「快來救我,我才是正統。」結果明朝出兵搶救,花了錢,死了人,卻什麼利益都沒得到。中國打的都是這種仗,在朝鮮也是這樣。那多累啊?要多少家當才撐得起當老大?他不需要嘛!這就是中國跟美國不一樣的地方,但美國不相信中國是這樣想的。
這也說明,中國在歷史教育上,真的不要用「鴉片戰爭以來的屈辱」來看待近百年的中西交流,這對整個國民來說是很不健康的。就像我們從小告訴孩子說:「鄰居都在欺侮你!」這個小孩怎麼會很平等地、很開心地看待鄰居呢?我們已經好幾代都是在這種屈辱的陰影下,所以我們看到外國人,要不就是諂媚,完全西化,甚至不自覺地有一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而且蠻嚴重,台灣今天就是這樣。所以為什麼看到日本,就噤聲什麼都不講了。現在我們在各地恢復日本神社,恢復什麼日軍登陸(台)紀念碑,都是「斯德哥爾摩情結」。這跟我們四百年來的屈辱感息息相關。
劉:
你是經常拿這兩個不同的近代史起點來做分析的框架?或是在大學授課時用來指導學生?
楊:
我通常是在研究生課程才講。我有一個碩士班學生,他的研究主題是中國的「天下觀」。這蠻有意思,因為中國的「天下觀」是從承認世間的不平等,但需各安其位,各盡其責的秩序來治理開始,這跟西方以承認世間的平等做為起點,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思維。中國承認世間不平等,但是各司其職、各安其位。所以中國的「天下觀」講的是「次序」,有「次序」就各安其位、各得其所。那個「次序」的運作,就是「天垂象」,是上天安排好的,當然有一個人代表天來管,他叫做「天子」。我個人看法,這就是中國從「家」到「天下」,都有一個「次序觀」。在這裡你刻意要強調「平等」,不僅違反「次序」,而且也做不到。西方觀點當然也有他的基礎,那是從基督信仰來的,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上帝給的,不是父母親給的,所以都是平等的。既然我們大家都是平等的,那為什麼我們要把一部份權力交給政權?世俗的政權憑什麼治理我們?他們要解決的問題,那就要處理神權、政權跟人權,在神學裡面要處理政權跟人權的關係。神權最高,政權跟人權是什麼關係?這是西方的思維模式,東方不是。我自己覺得,中國人講的「天下觀」就是一種「次序觀」,像「朝貢體制」就是維持那個次序。只不過後來,這個次序裡面加上朝廷貿易以後,就被政治化了。而且還有人利用,特別是中國邊疆的官員、少數民族,利用中國這種政治化的朝廷貿易,虛的滿足中國「朝貢體制」的天子榮耀,實的獲得更多的現實利益。中國歷史上很多「萬邦來朝」都是這樣,你沒辦法驗證那個人是不是外邦朝廷派來的。他確實長得跟我們不一樣,穿的也是外國服飾,還帶了些亂七八糟我們看不上眼的東西,然後換回一大堆他們的東西,這是事實。很多維吾爾族和突厥人來了,他說是大食國的代表來朝見天子;藏族人來了說是吐蕃王朝來朝見皇帝,你相不相信?你只能相信。距離這麼遠,等你查證回來,人早死掉了。我們漢人紀錄的歷史,跟維吾爾人、突厥人、藏人的關係,很多都是這樣。而且這裡面還有很多是我們派出去的邊境大臣,跟當地土著勾結,從朝廷拿回來的東西,我們對分。中國朝廷歷史記綠並不假,但問題是你看外國史的時候沒有這一段。
歷史學受到政治的影響特別大,在古代隱性的政治社會化當中,最重要的就是歷史。為什麼是官修歷史?官修歷史就是意識形態的一致性與一元化。如果大家都可以修史,就很難做是非論斷。這一點其實是從孔老夫子修春秋而使「亂臣賊子懼」開始的。
劉:
你透過文化歷史的縱深來看,怎麼看往後幾十年的中美關係,以及新型的大國和平相處的關係?
楊:
網路帶來的改變幅度與速度,是我們現在沒有預測的,有可能把剛才講的全部都顛覆。我曾舉過一個例子,就是我如果告訴你:「我有一個商品,它是舊的,我賣給你,你要先付錢,如果你不滿意,也不能退費,還不能講價。」這樣你會買嗎?當然不會。這種「商品」是什麼?就是我們現在的「教育」!對不對?先交學費,他教給你的都是舊的,你能打折嗎?不行。從這個例子就知道我們將要受到的衝擊有多大。過去我們把常識跟學識混在一起,常識裡面帶有很多經驗性的東西,經驗性的東西沒有年齡積累,根本得不到。而這些積累下來的經驗對你大半輩的人生都還有指導性,因為社會的變遷相對慢。現在不一樣了,所以我常問自己:「我教的東西是否可以幫助學生對應未來的網路世界?如果不行,那我今天在幹嘛?我在騙錢嘛!」這其實是我們各行各業都要反省的。所以要重新定位老師的身份。老師過去是「傳道、授業、解惑」,教育!教育!過去偏重在「教」,今後將側重在「育」,教是知識的傳授,育是人對人的影響,現在老師最重要的責任是「引發學習興趣」。至於答案呢?其實我也沒有,要我們共同去找,而且所有的答案都是暫時的,是目前有效。面臨網路世界,我們過去所相信的一切,很可能都會失效,這是大家都在抗拒、也都在因應的,就看你是抗拒的多,還是因應的多。不能不抗拒,也不能不因應。中國大陸就是明顯的例子,他網路管制得這麼緊,但是他也要開放很多東西,不然就後退。插一句話,如果我們僅僅用「極權(totalitarian)」 或是「專制(authoritarian)」的字眼來理解中共政權,很可能會認識錯誤。中國大陸的《學習時報》上有一篇文章〈中共的領導力從哪裡來?〉(文章連結:http://goo.gl/i1eiDA),就講到他們怎麼樣培養領導人。其中講到一個很重要的點,他說共產黨是一個「學習型政黨」。這一點是很值得研究的。一般私人公司在這方面的表現比較強,因為他要存活。政黨在這方面的表現非常弱,因為他不需要那麼強烈地爭取生存。而中國共產黨,恰恰跟民主選舉的政黨完全不一樣。民主政黨存活的方式,是靠絢麗的宣傳,培養能言善道的演說家。而中共雖然沒有競爭者,但他的存活必須得到人民的認可。所以共產黨從一開始的革命政黨,到建設型的政黨,再到改革型的政黨,他一路都在學習。在革命型的政黨時,他是一個沒有知識的政黨,由少數知識份子加上絕大部份的工農兵組成。他們行軍時,每個人背上都掛一個漢字,讓走在後面的人學。你看過這樣的政黨嗎?建政以後他們把蘇聯那一套全部照抄。後來發現這一套錯了,怎麼辦呢?自力更生。文革之後,一九八〇年,鄧小平一上來,除了改革開放,他做的第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就是召開全國科學大會。在全國科學大會上,鄧小平告訴知識份子說:「別人給你扣帽子,我幫你摘帽子。」這有點像我在《旺報》上的文章〈營造「寬容」文化 習近平用意深遠〉(文章連結:http://goo.gl/iDSPeo),講到習近平給知識份子一種新的寬容的空間,一樣的道理。為什麼?他要學習!所以鄧小平不斷地讓知識份子給他講課。到江澤民時代,政權相對穩定以後,國家該怎麼治理?不能用政策治理,要用「法」啊!所以他請專家來講課。到胡錦濤,從二〇〇二年開始,每年定期請各行各業的專家給政治局講課,叫「政治局擴大學習會」。過去國民黨叫「動員月會」,是找人演講。「演講」跟「學習」不一樣,演講是講者與聽者平等的關係,愛聽不聽。學習則你是師我是生,而且還規定要問問題,每次上課二個小時。討論兩小時,你不問問題會影響考績,因為總書記每一次都坐在那裡看。誰問問題,問得深淺,一清二楚。這個學習一直到實行到現在成為歷行的「制度」,一年平均三十五到四十天乙次。上行下效的結果,讓整個中國共產黨高級領導對當今世界的新事物,新知識,自己沒有時間上網,查找學習,但聽聽專家的課,至少達到「沒有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沒有知識也有常識)」的效果,而且下面各級省委也要如法炮製。這個全黨就形成一種學習的氛圍,這個政黨因此不落伍,有些人覺得看中共政權上下的反應,似乎感覺不出其組織學習的效果,我以為從學習到政策實施,中間是漫長的過程,而且有許多的變數干擾。我們感覺不到他的效果(outcome),不等於他沒有產出(output)。從長時間來看,也不曉得他們為什麼能從革命政黨轉成學習政黨,大概是文革的慘痛經驗,他們透過組織學習來改造政黨的效果,其實是十分明顯的,也十分明確的。
所以中國大陸的專制,不是封閉的專制,而是極開放的專制,而且他不斷引進新的東西,這新的東西不僅僅成為他專政的工具,同時也成為他的價值之一,網路就是如此。一方面他封閉,一方面他要求部屬要經常上網,跟網民溝通,鼓勵網民利用網路檢舉貪官、腐敗。所以他不僅僅把它當成工具,而且當作一種政治運作的價值。這就代表他不是只有領導人會應變,整個黨透過學習,應變得比我們快。我認為這也是國民黨、民進黨落後的主要原因,沒有這樣一套制度化的學習機制,就會讓你封閉在自我的意識形態裡面。台灣民眾其實也沒有這種學習風氣,所以台灣是「資訊很公開,心態很封閉」。相對於大陸是「資訊不公開,但心態很開放」。只要是新的東西他馬上就學,所以他的網路使用領先我們大概七到十年。
所以這樣的一種改變到底會是什麼,現在真的還看不出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恐怕美國現在也覺悟到了,世界正在改變,不僅僅是網路,像法蘭西斯・福山這樣的學者,也開始對他們所推崇的那一套「普世價值」,做民主的反省。這種反省帶來的新觀念,包括世界的共享、國際的相處,我覺得都是會有新的情況不斷生成,您提到的「中美關係」,以及「新型的大國關係」感覺上就是一種引領變化的關係。回過頭來看中共的「十三五規劃」,裡面就提到共享的、創新的、綠色的經濟。在我看來,以「國情咨文」來說,大陸國情咨文的戰略高度就比美國來得高。尤其是「共享經濟」,大家都還在摸索,怎麼「共享」?「共享」的邊界是什麼?事實上這個東西中國古代就有:「車馬衣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那種思想的實現,在今天的網路時代,恰恰是開始變得有可能性了。這如果成為未來全球化的物質基礎,那就有可能形成一個「共享」的國際社會。在這一個問題上,台灣如果不用兩岸和解的概念,其實可以用「共享」的概念,來化解內在的焦慮。也就是說,我們可不可以從「共享中國」到「共享國際」到「共享全球」?當然首先是台灣自己要學到怎麼開放?但這並不容易做到。你看網路之所以能這麼欣欣向榮地發展,共享、共用是很重要的渠道。我們之所以都用網路,因為是免費。從免費創造更多的利益。就是這個「共享」的經濟基礎,讓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經濟制度基礎穩固,那麼它的上層建築、意識形態就會相應地反映出來。在那個時候,中國的「天下」,就是比較「沒有邊界,沒有排外,沒有獨佔」……的思維模式,可能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復甦。現在再用國家的、獨佔的思維,很難處理國際之間的問題,因為那個智慧已經不夠了。
劉:
所以您是認為,網路會促成大國之間往好的方向發展?或是像您說的「一面抗拒,一面因應」?
楊:
對。當然有折騰,但是從長遠來看是好的。其實網路這個東西,不只是信息,包括物聯網、智能時代等,非常多。我覺得這個衝擊真的太快了。記得我剛看到無人駕駛這種點子,到現在無人駕駛已經進入實驗階段了,很不巧我這人沒有什麼遠見,一年多年我就買了一部新車還是要我自己駕駛的(笑)。換句話說,一年多前我還沒看到無人駕駛這種東西。從這個角度,我覺得大學現今教育不變,如果還要讓學生去就業,你今天訓練出來的人,將來可能會找不到工作!未來工作今天我們無法教;未來青年人可能「創業」多過「就業」。「就業」只是他的一個歷練而已。如果不懂得「創業」,即使他去「就業」也做不久。因此現在鐵飯碗、終身保障,都是天方夜譚。這個形勢十年之內就會到來。你必須不斷因應新的、保留舊的有用的部分,在保留當中就可以看到你的創新。創新並不是完全否定舊的東西,就是看你怎麼結合、運用,產生新東西?所以大學要引發青年人自我學習的企圖心,引發他的學習動機,他就會找到生存的本事。就像我剛才講的那個教育的笑話,我每回講,大家都想,這種東西我怎麼可能買?可是你不就在買嘛!你還沒有覺悟啊!這個觀察我從哪裡得來?就是我看到很多網路課程,裡面的免費課一大堆,有一天我就問自己:「我現在教的東西,如果哈佛、普林斯頓、劍橋有同樣的課,那為什麼學生要聽我的?」因為他們英文不好嗎?英文不好太簡單了嘛,大陸有外國片子來了,拆成五分鐘一個單元,然後撒下去,所有義務的網民就開始翻。翻完再集合起來放在網上。不求精細的話,至少大概懂了。我在博士班主修的「詮釋學」,讓我明白,翻錯了有時候反而是創意,可以給很多人啟發。有人說康德(Immanuel Kant)是唸錯了萊布尼茲(Gottfried Leibniz)從而創造出更偉大的「康德哲學」,你真的唸會了就沒有康德了(笑)。我在念博士的時候,「詮釋學」讓我眼界的提升有很大的啟發性。我才能真正了解什麼是「條條大路通羅馬」,什麼是「別人也有正確的可能性」,所以你不能否認別人。我現在也希望學生能學到這一點。
劉:
五二〇以後的局勢,你怎麼看?
楊:
大陸對新政府本來還有點「有期待沒幻想」,現在看起來連期待都沒有了。對台政策上,習近平跟胡錦濤不一樣。胡錦濤的對台政策是「和平發展」。但是這個「和平發展」,是兩岸共同促進、配合地發展,兩岸既有和平,台灣也有發展。但是二〇一二年習近平上來以後,兩會只通過的七個協議,我前面說過,都是瑣碎事務。相對來說,習近平推的政治關係密度比較大,所以有「兩辦」,就是國台辦跟陸委會領導層的見面,甚至有「馬習會」的見面。但是這兩件事,都是習自己主導,台灣配合。為什麼習能讓台灣配合?因為他抓住你台灣要的東西,這就說明人家抓得很精準。往後來看,一樣是習主導兩岸關係的節奏。他的主導,會把對台政策分兩邊來做,一邊是對台灣的部分,這是我的看法,該鬥的就鬥,該延續的就延續。他不會主動失約,不會主動廢除已簽訂的協議,但是還沒有簽訂的,不會再跟你談了。已簽訂的為什麼不廢?這表示他是守信用的大國,他再怎麼吃虧,還是一直做下去。最妙的是另外一塊,大力推動台商跟台生的工作。他要讓在大陸的台商轉型升級走向國際,這就是他的「一帶一路」,台灣的機會在這裡。對台生呢,他要先做好調查,對台生的就學、就業、創業給予協助。現在大陸有兩百個創業園區當中,有二十個願意給台生去創業,而廈門那個是最優待的,據報導:寫一個企劃,經過審核以後,五十萬人民幣立刻到位。當然有人會想:我才不要。你不要就算了,我也沒有求你要,一定有人要嘛。如果台生的創業能夠成為新趨勢的話,必然會帶動台灣。這種政策叫「以台引台」。我覺得這一塊會是習近平做的重點。如果蔡英文在台獨的路上,沒有走到無法圓謊的邊緣,大陸大概不會用非和平的手段。最近我們情治單位好像收到一個訊息,說他們要修改「反分裂法」,弄得寬一點,最近也很多人這麼說。我的看法是,這可能是大陸的部份學者跟智庫有這樣的需求。這種需求的來源,成份非常複雜,有可能是因為反腐被打倒的,有可能是不滿習近平的,也可能是根本就反對改革開放的人聚集起來了。如果反對習近平反腐,沒有道德高度;如果反對鄧小平改革開放,你沒有群眾;但是,如果你在台灣問題上要吃「鈣片」,你不夠硬,他們就跟你沒完。就像以前給外交部寄鈣片,一樣的道理。就我了解的中共,修改反分裂法還不成為議題,他手上東西還很多,比如說在對外問題上,WHA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我剛剛說他拿捏很精準。他背後有一個戰略是什麼呢?就是,你不是要國際空間嗎?我也不要跟你商量,我本來跟馬英九講:「假如你跟我商量,我們就給。這樣大家都好。」現在不要商量,你要是不是?我就從會員資格、會員名稱、會員權利這三個方面設計,我設計好,你要不要來?不來,拉倒。這有什麼好處呢?在國際法上面,他講得過去,他沒有欺壓。台灣現在確實還沒有統一,我給你一個位子。在人情上來講,你就不要到處喊冤,因為那邊有位子。人家就會講:「你有位子啊,你自己不去坐,那我怎麼幫你呢?我沒有辦法在『中華台北』之外再另外弄一個『台灣』的席位啊。這是不可能的事。」在我看來,這就是大陸未來會做的事,所以APEC、國際民航組織、氣候組織也一你就是「觀察員(observer)」或是「特別列席(special guest)」,最多得到「半會員」、「副會員」(semi member),不可能到「會員」資格,這是資格問題。名稱的話,最大容忍就是「中華台北」。權利的話,你跟人家權利不一樣。因為你只是「觀察員」或是「特別列席」,那你當然沒有「正式會員」或「半會員」的權利。這我們看APEC(亞太經合組織)就很清楚,為什麼我們一天到晚希望總統去APEC?因為永遠輪不到我們來辦「經濟體的非正式高峰會」。為什麼呢?因為中美有Memo,台灣不但不能辦這個,連財長跟外長的峰會也不能辦。在APEC上我們的會員資格是一樣的,但名稱、權利都被改了,你不服氣也不行。
講起來有點悲哀。所以台灣要脫離這種悲情,應該要建構台灣自己的主體思維模式,是一套健康、開放、理性的思維模式,不同於四百年被殖民的「台獨」式的思維,最近,台灣大學黃光國組織一個「台灣文化協會」、「文化中國」,希望聚集一些力量,做多少算多少。我就想到我的葉嘉瑩老師,人家問她說:「你教書教了六十幾年了,幹嘛這麼辛苦?」她說:「我就是要把中國這麼優美的文學傳下去,這就是我的職責!」她又沒有錢,經歷困厄,超過常人,但是沒有要報復,要出頭,這種「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就是「士」的精神。所以,我覺得今天台灣也應該要多一點「士」的精神,傳播不一樣的信息,不是一天到晚就是「統、獨」。太累了。因為你不想統,也獨不了,那你不是焦慮嗎?你又想考大學,又考不上大學(笑)。我們台灣需要幾個世代都這樣焦慮嗎?靠向日本肯定是一個新的鴉片,日本不會給你任何好處,「沖之鳥礁」事件就是明顯的例子啊。但是你看民進黨的表現,就是那種焦慮感之後,只好回來自我壓迫、自我麻醉,派出「大使」,那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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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鴻爪之一】華夏奉元,道濟天下: 記毓老師往生五周年紀念會 (下) 文/董華春
我們的第二個天使是瀋陽的陳航和李曉彤夫婦。
毓老師根在長白,牌位在新賓,距離瀋陽一個半小時車程,學長們去新賓祭拜老師都要從瀋陽中轉。毓老師本人亦曾在瀋陽住過。從清朝歷史看,瀋陽曾為首都盛京,為歷史文化名城。從現代都市發展看,即是經濟重鎮,又是省會,人口眾多,社會影響力巨大。瀋陽奉元書院的建設發展,在毓老師的身後事之中至關重大。
我和陳航的緣分,起始在美國加勒比海,他隨著我們組織的代表團一起去看洛克菲勒家族的地產專案,我是組織者、協調者、翻譯,整整幾天,我講的都是法律、金融、證券、地產、旅遊,他看的是國際房地產市場風雲和外匯交易,沒有一個字和文化相關。
幾年之後,他找到我,想讓我為他的人參產業發展提供建議和支援。那之後,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樣,都是少年艱苦、飽嘗風雨、自力更生、刻苦修行的人,他對佛法的認知精深獨到,他對人性的修煉領悟程度遠在我之上,我們於是經常談佛論道,逐漸成為精神上的朋友,我偶然會提及毓老師,也送給他毓老師的書。
2014年10月,他邀請我們全家去考察他在長白山餘脈的人參基地,恰恰就在瀋陽到新賓的高速公路上再多三四十分車程的地方。我提議去新賓祭拜毓老師。我們全家都磕了頭之後,我對他說:“你們若不習慣,鞠躬表示一下心意就好了。”他卻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我在旁邊看著,心裡特別感動,他連毓老師的人都沒見過,卻能夠如此謙卑禮貌的磕頭致敬,實在難得。
桓仁是中國的人參之鄉,陳航的5000畝人參基地在當地大山當中。他開著車,車上放著的古琴曲竟然和我平日聽的一模一樣,同一個音樂家巫娜,同一張CD,同樣的曲子。藍天下,琴曲悠揚,我們遠離了都市,遠離了鄉鎮,遠離了村莊,在玉米田中,只有蜿蜒而進的土路,慢慢鋪進大山裡。山裡完全沒有人煙,天地精華,靈秀肥沃,滋養溫厚,人參娃娃安靜的生長著,伴著唱經機裡的佛經聲,還有溫暖永恆的陽光。
我邀請陳航夫婦和他們團隊精英姜偉一起上了趟長白山主峰。在最高的山上,我跪了下來,對著天池,磕了三個頭,淚流滿面。他們問我怎麼了,我說了毓老師在這個夏天的故事。
那個晚上,我們幾個人在酒店花園裡,泡著溫泉看月亮,我想起7月份也住在這裡忙著處理毓老師身後事的情形,難免感傷,忍不住問他:“你知道為何我願意做人參事業嗎?”他很好奇。我告訴他,是因為毓老師。他曾經把東北人參推廣到臺灣,並且多次和我談過東北豐富的人參、土產、物資等,他有過許多規劃,但常常無人可用、無時間可做,遺憾特別多。如果毓老師知道我幫著東北人參走向全國甚至國際,應該很高興吧?
我告訴陳航,白天我在山林中穿梭時,仿佛毓老師陪著我漫步在乾元山一樣,我有了關於人參產業規劃的靈感,我也建議說這個山應該叫坤元山,人參是地中寶,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易經坤卦的彖辭說“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另外,坤元山可以對應毓老師在臺灣的乾元山,大山裡可以蓋房子……
一年之後,2015年10月9日,坤元山基地圓滿啟動了,山上遍佈人參寶寶,是人參生態產業基地,蓋起的樓房叫坤元閣,可以讀書,可以講課,可以撫琴,可以禪修,可以吃飯,可以住宿,可以辦公,可以度假,可以種菜,可以採摘……
山上,紅葉爛漫,秋楓潔白,我寫了一首詩讀給大家以示祝賀,但有八個字在心中湧動,卻沒有說出,那是,“乾坤合體,兩岸合璧”。我仿佛看見,毓老師拄著拐杖在林間悠然漫步,讚歎著:這是何等天人合一之修生養性之地啊!
這一年之中,我和陳航夫婦及他的團隊結下了深厚友誼。但是,當陳航瞭解我們幫毓老師做事業的更多情形之後,主動說幫忙在瀋陽市做奉元書院時,我還是意外又欣喜的流下了眼淚。更讓我感動的是,他的太太李曉彤,辭去原來工作,願意全心全意全職學習做講師、並負責做經營管理工作。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夫婦更適合負責瀋陽奉元事業的人了。

10月10日,我們從坤元山下山回到瀋陽市區,談到在何處為瀋陽的書院找房子。
我說,最好能在小河沿附近,因為毓老師曾經住過那裡,2013年孫鐵剛學長還曾帶著我們一起到那裡探訪老師故居,可惜因為政權更替都市變遷舊址早已經不在,但位置還清晰可見。
陳航說有一位18年的好朋友在那一帶開了個茶樓,他馬上打電話過去,請對方留心附近何時有房子出租。想不到,對方說,隔壁房子就在出租,只有兩天期限了。我們馬上開車趕過去。
房東不在,我們坐在茶樓裡聊天。陳航對我說:“華春,我有個特別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和毓老師特別熟悉,特別親近,好像他是我的依靠或者父親一樣。比如,咱們兩個在這裡說話,我覺得他好像就站在旁邊笑著看著咱們。我感覺他喜歡這裡。隔壁這房子,咱們肯定能租下來。”
我給他看我胸前的蓮花,告訴他我和毓老師的秘密,又忍不住淚眼婆娑:“許多事情,都不是強求來的,似乎冥冥中真有定數。能夠在他住過的小河沿找到房子辦書院,這種事,我做夢也夢不到,要感激你結的善緣。”
房東改約第二天。10月11日,我們看到了房子,兩層樓,還有花園,就在小河沿的河邊,不遠處是涼亭和綠樹。最棒的是鄰居,一邊是陳航朋友經營多年的茶樓,一邊是幼稚園。讀書品茶,講課解惑。這樣的天作之合,實在別無二選。
陳航迅速簽約,請了專業設計師給出裝修意見,設計師也是極愛文化的人,聽說辦書院用,格外盡心盡力,茶樓的負責人唐哥也躍躍欲試的當起了“中國好鄰居”:“你們早點開課,我們茶樓的企業家會員們都來聽啊。”
房子定下來後,我回到酒店已經深夜,忙了幾天,已經累到沒力氣沒時間洗澡,癱倒在床上動不了,卻怎麼也忍不住心潮的起伏。我知道,在北京和遵化之外,必須是瀋陽,卻沒有想到,人和地方,都這麼完美無瑕,真有福分消受嗎?
裝修期間,陳航主業工作太忙,主要是人參團隊負責人姜偉天天忙碌,他後來去培訓的時候,是曉彤一邊照顧幾個月的孩子,一邊和工人打交道督工。
2016年1月,各地講師在北京培訓一個月,我勸曉彤,孩子太小,才4個多月,離不開媽媽,她就不要參加這次培訓了,下一期參加暑假的也是一樣。她卻對我說:“華春姐,我既然做這個事業,就一定要自己多多學習,否則怎麼能做的好呢?一定要最開始就親自參加培訓,否則以後我怎麼瞭解未來我招的其他講師講的好不好呢?”
於是,她把自己媽媽和小木子寶寶都帶到北京,住了一個月,陪伴她的講師班培訓全程,這種犧牲奉獻和負責的精神,讓我們所有人都感動不已。她還動員好友朴玉姬,全職加盟瀋陽團隊工作,參加培訓成講師。讓我們意外的是,曉彤第一次上臺試講,我們就全部震住了,似乎像她講了很長時間課一樣。後來,大家知道她之前在企業負責人力資源培訓常常講課,就豁然開朗了。到講師班結束的時候,她講課已經十分熟練自然、遊刃有餘了。
她又給整個事業的發展提出了許多非常好的建議和想法,在整個團隊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所有人都非常喜歡她。像她這樣的90後,還不到三十歲,就能夠獻身于這樣的文化事業,又這麼認真負責敢擔當,實在是團隊之福、毓老師之福、往聖先賢之福。
這一次,她們夫婦帶著7個月大的小木子,3月19日從瀋陽直飛,晚上10:30才抵達桃園機場,入住酒店都快淩晨12點了。20日,還未休息好就來參加紀念會。
我請他們上臺,陳航代表大家發言。他表達了對毓老師的尊重欽佩懷念之情,感謝過去曾經接觸的毓門弟子們給予的情義相伴和經典教誨,暢談了對這項事業的認同和肯定,表示將盡最大努力把這項事業做好,以廣傳毓老師之學,傳遞文化薪火……

他的發言,特別實在、真誠、感人,打動了許多人的心。
小木子全程表現乖巧,安靜配合,惹人憐愛,偶爾還想搶話筒發言,絲毫不怯場,真是了不起的奉元第四代。
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在臺上,心裡有說不出的驕傲和喜悅,如果有更多這樣年輕的家庭加入到我們的事業中來,華夏文化復興,真的是指日可待。
我們的第三個天使是營口市的沈藝和柳傑。
陳航對這個事業的貢獻巨大,不但請太太全職工作,還推薦給我他的好友沈藝和柳傑夫婦,說他們花費了很多時間氣力在營口蓋了一個書院,用了一年多的時間,然後走遍全國探訪了許多家書院,一直在尋找最好的合作夥伴,陳航告訴他們:“你們如果要做書院,一定要認識華春。”
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後的半年,我們幾個人才終於有機緣見面,那一天,是坤元山的開幕式。
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夫婦,心裡就知道,這是適合做書院的人。他們身上散發出真誠自信、知性超然的味道,是修煉到一定程度、超越了紅塵俗事之後所體現出來的自在氣象。
我們從開始聊第一句話起,就停不下來。彼此之間有驚人的心靈契合和太多的共同語言,真有相見恨晚之感。
沈姐從前在銀行工作,事業做得特別成功,孩子教育也特別成功,深受傳統文化薰陶的女兒擅長箜篌與畫畫,現在美國求學,向西方社會推廣中國傳統文化的雅趣與優美。
沈姐自己,曾經罹患兩次癌症,吃了不少苦頭,意志力卻極為堅定,成功走過一次一次化療和各種歷程,還曾經有過縫了38針一點麻藥都不打的鋼鐵行為。
經歷了生死考驗之後,她把世俗名利全部放下,想做一點可以傳之百年的事業,所以,想到了做書院,買下了近3000平方米的場地後,卻開始發愁,只是因為自己喜歡,卻沒有經驗去修建和運營。於是,她走遍全國各地,看了許多書院的場館佈置、經營管理、軟體硬體,不斷學習和進修。
最終,她把書院建成了徽派風格。
為此,她跑遍了安徽,收來各種老木頭老傢俱老古董,還請來了做孔子壁畫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做雕刻,又特別設計窗戶、門、隔斷……

光是把買好的房子做硬體的裝修和內部間隔這項工程,她就做了整整一年多。
接著,她考慮如何讓這些空間得到更有效應用,相應課程和文化活動如何設計,才能讓來的人有收穫。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她聽陳航介紹了我。
我們對人生境界的追求驚人相似,當她為硬體奮鬥了一年多的同時,我們把毓老師留下的軟體課程在大陸以各個專案的方式踐行了一遍,終於,大家在此刻殊途同歸、合二為一。
這一晚,我和沈姐聊得太投機太深刻,再加上都喝了一點酒,說的是肺腑之言,最後,兩個人竟然抱著哭了起來,似乎都感覺不再那麼孤獨了。
在我人生之中,雖然我很善感易哭,但是也常因人因事而異,這樣和人第一次見面就流淚,大概之前只有和毓老師在一起的時候,之後就是沈姐了。
沈姐帶我們去了她的書院,我們一下子就震驚了。
在明湖畔,能有這麼美麗壯觀的徽派建築,真是奇跡。其中的一磚一瓦,都看出主人的精益求精與盡善盡美。這確實是可以傳承百年的建築。
如果,裡面發生的故事與吟誦聲讀書聲,也可以傳承百年,又可以造福多少當地百姓和外來貴客呢?
沈姐到了北京,一推開我們的門,就看見牆上毓老師寫的字“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再得知我們做的是道濟天下的事業,她很驚喜:“我在營口做書院的公司名字就叫知周文化產業啊,知周和道濟,都是一家啊。”
果真,我們北京團隊其他人見了沈姐之後,都很喜歡她佩服她,我們成了一家人。
2015年10月22日,我請瀋陽團隊的薑偉到新賓去,祭拜老師,同時將臺北最新出版的書籍送去一套放在老師牌位前。
我本人則帶著沈姐和呂哥,去了遵化奉元書院見李際。
我們四個人開了一整天會,討論未來發展,大家心意相通、敘談愉快、創意不斷。
李際說,她這個淩晨夢到了毓老師,他笑眯眯的好像在對她說什麼。
我告訴她說,今天是毓老師冥壽109歲誕辰。
於是,我們四個人都感覺很神奇。在這一天,我們確定了許多關鍵事情的方向和戰略。
沈姐的加盟給我們帶來了新鮮、生動、有力的血液。她的實務經驗豐富,經常從經營管理的角度提出特別好的建議,也看到我們因為時間匆忙或者經驗不足而產生的問題,提醒我們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

沈姐不但全心投入書院事業,而且把姐夫柳傑也帶了進來。夫妻兩個心無旁騖的研究書院經營管理相關的所有事情,甚至自己研究茶道茶經,閱讀經典書籍,招聘團隊。
11月底,君祖學長去大連講課,我飛去探望並請益。其間見面的,有些是我過去認識的老朋友,有些是我不認識的新朋友。
在我臨離開的午宴上,我碰見了王元明。他的姐姐在大連做基金會,他來幫忙,但他家住營口,喜歡道家和儒家文化,修行很久了,常常感到特別孤獨。
我哈哈大笑,告訴他:“碰到我,你就不孤獨了。我有個朋友在營口,原本也特別孤獨,做了書院之後,和我們相逢,一點都不孤獨了。她那裡正廣泛招聘人,你要不要去看看是否適合你?說不定,你加入我們這個團隊,就找到知音了。”
果不其然,他和沈姐見面後,相談甚歡,留在營口的奉元書院工作了,再見我時,他說:“你改變了我的人生。我果真不孤獨了。”
沈姐又招聘了許佳麗,一個從小幾乎在廟裡長大的慈悲女子,在其他地方講國學課程,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喜歡做公益事業。
他們都來北京參加講師班培訓的時候,大家都住在一棟房子裡,清晨,元明修道靜坐,佳麗參禪讀佛經,彥輝練太極,翔宇看易經,幾個年輕人,好不熱鬧,儒釋道,各自光彩,交相輝映,萬法歸一。
這一次,在紀念會上,沈姐和柳傑夫婦上臺發言,她只是簡短的說:“行勝於言。我可能不擅長多說什麼,但我會努力去做,做好這件事,給毓老師增光,讓老師們放心。”
她的這些話,聽似平常無奇,但我知道,在那背後,是她堅強韌性的生命力在閃閃放光。她如此毫無保留的投身文化事業,有著一份天下許多男人都趕不上的毅然決然與勇敢擔當。
在臺灣這幾天,沈姐和我又深度交談,她特別感慨:“華春,你和孩子一樣天真簡單幼稚,你做的卻是一個男人都很難做好的工作。你是不是特別糾結?”這話真說到我心底去了。我會在未來文章《不負仁心是此生》中交代我為何做這項工作,完全是情非得已、被逼上梁山而已,雖然帶給眾生的是平安喜樂,但留給我自己的是辛苦無比、麻煩不斷、煩惱無盡、犧牲無數。我暫時還沒有學會向沈姐一樣安于宿命、樂得其中,所以,常常會糾結和掙扎,好在大家不但不嫌棄我,還能夠一路提攜和鼓勵我繼續前行,我也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在這些天使之外,我們還有許多為好朋友,很早之前就對這項事業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參與意願,最迫切的應該是大連的張宇萍了。
實際上,3月19日,她已經從大連飛到了桃園機場,卻因為入台證件的問題無法入關,只好又轉去上海了。這是讓我最感到遺憾的事情。她專程來參加毓老師的紀念會,卻隔著一道邊境線而無法成行。也許,緣分只能留待明年了。
就是因為有好多位這樣的朋友們,從內心尊重這項事業,不把它看成牟利的手段,不給自己以此作為謀生的手段,反而是當成犧牲奉獻的機會,無欲無求的付出,搭建平臺,興建館舍,聘請老師,用心經營管理,推廣品牌,造福更多人,我們才會因為受到他們的鼓勵而更加堅定不移的前行。
雖然,在毓老師紀念會上,我站在台前,腦子裡翻江倒海想著這些背後的故事和情義,但也只能公事公辦的只介紹我們的工作。
在我介紹之後,紀念會的第五項是報告事項。
首先,由孫鐵剛學長代表課程委員會和大家報告了相關課程的事宜。
其次,黃德華學長針對即將於今年十月舉行的第一屆奉元書院夏學研討會暨毓老師百秩晉十誕辰紀念會提出報告。
再次,台大奉元社社長曾遠鵬以初生之犢的熱情宣告當天不僅是節氣的春分,也是歷史的春分,所謂“豪傑之士,不待文王猶興”,雖然沒有天時地利之便,只要大家勤勤勉勉,果行育德,矢志為往聖繼絕學,春分過後,光明將與日俱增!
最後,是新書發表會,主持人簡單隆重地介紹《毓老師講老子》、《毓老師講人物志》、《毓老師周易筆記》這三本新書。

整個紀念會結束後,大家分散開來,各自結對聊天暢談,也不停結組拍照,我也給大家看了今天上午北京的銓潁、營口的元明、遵化的彥輝在新賓拜祭毓老師的照片。
通過線下的各地書院的不斷組建,通過線上的宣傳推廣和傳播,我們正在逐漸形成一個越來越大的學習網路和文化網路,讓每位元老師講課的範圍傳播更廣影響更深,讓每位有志于求學的人無論在全球各地都能夠隨時隨地學習往聖先賢的文化精髓,真正實現毓老師“道濟天下”的願景。
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夠在全球不同書院地點,同步齊祭毓老師共傳文化薪火。

晚上,劉理事長和中華奉元學會主要理事監事還有一些同門學長們,一起請我們北京、遵化、瀋陽、營口四地的朋友們一起晚餐。
大家互相敬酒,我看著自己面前的酒杯,在心中悄悄的說——
親愛的毓老師,請您同飲,生命這杯好酒,縱然長醉不醒,也是有夢在心。
他們說您已經走了五周年了,但我一直覺得您還都在我們身邊,時刻陪伴著、監督著、鼓勵著我們,讓我們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又應該向何處去。
您總是說,人應該珍惜時間,應該把時間用在那些一百年後還有意義的事情上。
您的生命的106年,是有意義有價值的,我們的生命,能夠有多久?能夠有多大的意義和價值?
這大概是您最願意我們思考並且回答的問題吧?
等到明年六周年紀念會時,看看我們還會有什麼樣的答案和什麼樣的故事,來向您彙報和分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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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鴻爪之二】古文字反映古代生活(下) 文/許進雄

娛樂方面,金文有「戲」字,作以兵戈戲弄高踞矮凳上老虎的遊戲()。戲有戲耍的意思,故它比較可能是種游戲,不是真的刺殺老虎。捕獵老虎具有相當高的危險性,宜用智取。如果以兵戈直接搏鬥,就是不智的愚昧行為,所以甲骨文用戈刺殺老虎創造粗暴(虣)的意義()。漢代有東海黃公的戲劇雛型演出,扮演捕殺老虎不成而反為所殺的娛樂性節目。戲也是古代軍中長官檢視軍隊的高台,也是軍階的名稱(輔戲),可以想見在高台上演戲已是西周的常態了。

(參考圖:漢代畫象石上的戲虎圖)

有時從生活的小器物也可以探測出重要的信息。梳子似乎是沒有階級之分的,但甲骨文的「每」字作一婦女頭上裝飾著多件的豐盛飾物,非常美麗之狀(657174926565),用以表達豐盛的情況。而意義為貴族女性的「姬」字,則除了豐盛的飾物之外,還以密齒髮梳裝扮(212224253132)。古代的成年男女都結髮而使用骨笄。骨笄只固定髮結,梳子雖是使長髮平順的工具,但古代的梳子都有大面積,以展示為主要目的的裝飾圖案,而且質材常是高價的玉或象牙,是不必勞動的貴族的特有形象。出土的商代骨笄數量上萬,但梳子則數量寥寥可數。梳子大致是五千年前才開始出現,應證了中國在五千年前進入有階級的時代了。
華73象牙梳
(參考圖:山東泰安縣出土,大汶口文化的透雕象牙梳)

重146C陶鬲再舉一例與日常生活有關的字。甲骨文「盡」字作一手拿把多毛的刷子在洗盤皿之狀(020304 212324),因為用刷子可以完全清洗乾淨,故意義為完全。但相對的,「徹」字作指頭扭曲的手在清洗鬲中的飯渣之狀(2122313334 44)。鬲是為了煮飯的目的,改良鼎的實足為虛空的袋足,以節省薪柴的消耗。但是刷子伸不進凹陷的鬲足。就算能夠伸進,也沒有辦法把飯渣給挖出來,故要用彎曲的手指才能徹底地把鬲裡頭的渣餘清洗乾淨。很可能漢代之後鬲的消失,就和這個缺點有關。

(參考圖:河南偃師出土,早商的陶鬲。)
重190周陶簋
(參考圖:陜西岐山出土,西周早期的陶簋。)

人類一直在想辦法讓生活過得舒服,不管衣食住行哪一方面。在住家方面,不但空間要大,建材要理想,氣氛也要有相當程度的配合。從文字可推斷,起碼從西周時代起,人們就想讓呼吸的空氣舒服些。金文的熏字,作一個兩頭都捆綁住的袋子中有很多東西之狀(A0062001A0062002A0062003A0062004A0062005),從使用的意義可以推知此袋子為香囊,裡頭裝的是乾燥的有香味的花瓣一類東西。香囊可以雜放在衣服中讓衣服沾染香味,也可以佩帶之走動,隨處生香。反映對住家生活的改進。古代的文獻經常談到使用薰草。它是種禾本科的植物,也稱蕙草,或蘭蕙。它自身能放出香氣,也可以焚燒的方式擴散香氣,故有「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之句。小篆的籃字(image),其意義就是熏爐,其古文字形即作一房屋中有兩束熏草在熏爐之上的形狀(image)。
薰草生長於湖南兩廣一帶,取得不難,故秦漢時代使用以薰香甚為普遍。到了西漢中葉,對閩、廣地區漸有認識,也和西亞較有貿易接觸,知悉龍腦、蘇合等樹脂類香料。龍腦為樹幹中所含油脂的結晶,產於福建、廣東,以及南海、波斯等地。蘇合產於小亞細亞,為金縷梅科喬木。其芬芳馥郁都遠超過薰草,自然樂於採用而漸取代之。這些樹脂類的香料不能直接用火燃燒,須經過搗打的步驟製成粉末,然後才放入爐中的承接器間接用炭火加熱,不使燃燒太快而浪費錢財,因此不能不改變焚燒的方式而有博山爐的新器具產生。梁朝吳均《行路難》有詩句「博山爐中百合香,鬱金蘇合及都梁」「玉階行路生細草,金爐香炭變成灰」就具體描寫以博山爐焚香的情況。此種器物要作成深腹以容納炭火,蓋子使氧氣不充分而慢慢消耗香料,山巒隱蔽處也作成散煙的孔洞,使香氣能夠逸出。
焚香本來是為自己增加生活的情趣而做,對於神仙當然要以人們最珍貴的東西去奉獻,因此焚香自然也成為信仰的方式之一,甚至成為主要的功能。南北朝以來佛教盛行,焚香漸成為宗教的行為,焚香的器具也稍有變化,成為特殊的佛具而少見於家庭。到了北宋更製成方便使用的棒香或線香,就成為宗教專用的商品了。
重265博山爐quanji10-080
「微」字有兩個意義,一是眼睛瞎了,一是私下行動。甲骨文的微字作手持利器自背後棒殺老人之狀(040d8182)。一定是因為此老人的視覺已非常不佳,故要殺死之以減輕經濟的負擔,故有眼瞎的意義。棒殺時要不讓老人知道,或不在公眾之前做,故有私下行動的意義。老人頭蓋骨被人為利器所擊破的例子,常見於中外的舊石器遺址。很多學者以為,幾十萬年以前的社會不會為經濟的原因殺老人,擊破頭蓋骨是為了吃其腦漿以增加個人的魔力。其實這種意見是有問題的。一個有七千多年的廣西桂林甑皮岩遺址發現十四個頭骨。其中四具的頭骨發現有明顯的人為利器所劈削或穿刺等的致命傷痕。其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其他年輕人的頭骨就沒有這種現象。在那個時代,五十歲已經是很老。這幾個甑皮岩老人顯然都是因為年老,或體弱多病,難以照顧自己的生活,由子孫執行再生的儀式。被殺的人沒有感傷,執行的人一點也不覺得有罪惡感。【羅馬人因為在父親沒有過世前,兒子沒有社會地位與財富,因此流行殺父以便早日得到繼承權】
棒殺病弱老人的習俗並不是遠古的中國所獨有,在其他的早期文明也有類似的習俗。上古的人生產水平低,經常糧食匱乏。尤其是當疾病流行或部族遷徙頻繁時,病弱的老人往往建議把自己殺了以喂飼同胞,解除一些饑餓的危機。對那些老人來說,那是對族人一種有貢獻的解脫,要比病死而腐朽於地下心安得多。楚國宗廟的壁畫大概有夏啟殺母的故事,屈原不了解,於《楚辭‧天問》提出『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墜』的反問。 啟是個有名賢君,萬無殺母的行為。因此就造出神話,說啟的母親為避與治水中的禹踫面而變成石頭,石頭又裂開而生出啟,啟等於殺了自己的母親,才使得尸體分散數地。人後來文明多了,不便自己下手,於是送到野獸出沒的地方,由野獸代行,然後檢拾餘骨回來埋葬,故產生了漢代孝孫原穀把祖父迎回來的故事。再進一步,等人死後才送去山野。如果撿回來的骨頭沒有被吃得很乾淨,有殘肉留著,就表示此人生前有罪,家人就會大為不安,這也就是所謂的二次葬或洗骨葬。【日本姥捨山傳說由印度傳來】
鬼是人想像出來的東西,其造形和行為就離不開人們的經驗和所見的形像。但為了達到威嚇的效果,就得與正常人的形像有所差異才會發生作用。因此就根據某些怪異形象加以誇張, 或以不正常的胎兒取形,以致有了與正常人形像差別的二頭、三腳等各種扮相。甲骨文的「鬼」作一人戴有巨大的面具之狀(1114 2123)。「畏」則除頭戴面具外,手上又拿著一把武器之狀(9192 9394)。赤手空拳的鬼已難令人抗拒,若加上有武器,其威力更大,更令人畏懼了。故古人以此形景來創造畏怕的意義。「異」字作頭戴著面具而兩手上揚揮舞的鬼狀(9101031113)。未開化民族的面具,形狀大都恐怖驚人,有異於常人。因為他們認為面容異常者有神靈存寓於其中,故異字有奇異、驚異等意義。
越神秘的東西越可以讓人起驚恐而達到震懾的目的。除了戴恐怖的面具外,古人還曉得塗抹磷使發光的方法。甲骨文「褮字的意義為鬼衣,作衣服有多處火光之狀(801-10a801-10b801-10c801-10d)。衣服怎麼會有火光呢?原來巫師了解磷的性質。甲骨文「粦」字作一人身上燐光點點閃爍之狀(5152)。磷是一種脆而軟的固體物質,存在骨骼中。埋葬後慢慢會滲到表面來,易於暴露於空氣而氧化,在黑暗處發出碧綠閃爍的光。因為野獸常把墳墓中的骨頭扒出,暴露在空氣中。墓地燐火閃爍的事實,無疑會增加恐怖的聯想效果。因此有人把礦物磷塗抹在衣物上,跳起舞來,碧綠的光點左右前後飄動,就會有墳場鬼影憧憧的氣氛。新的骨骼發不出燐光,只有多年的朽骨,其所包含的磷才會暴露而發光。在人們的心目中,無疑只有魔力更大的老精怪才會發燐光。故意義為老精的「魅」字,在甲骨文就作頭戴面具的鬼身上,又有閃閃的碧綠燐光之狀(6162)。巫師雖然以魔術騙人,卻懂得很多的科學現象。
古代巫師雖然享有很多的敬畏與權力,但也有犧牲生命的時候。中國以農立國,農業的豐歉與雨量的多寡和適時與否有莫大關係。華北夏季經常鬧旱災,到漢代還有以焚巫的方式求雨,大概期望上帝不忍心讓代理人受火焚的痛苦,從而降下甘霖以解除巫的困厄。所以甲骨文的「熯」字就作一位被火焚燒的巫師雙手抱腹而張口有所祈禱之狀(9192930102)。死不只惜,難受的是火焚之苦,因此也研發了止痛的秘方,開創了醫學的研究。
甲骨文的喪字有幾十種寫法(31346163727393)。寫法儘管多樣,基本在表達有好多枝枒的桑樹間有一至五個不等的籃子狀。喪字是以採桑的作業創意。桑葉是蠶的食料,蠶所吐的絲是重要的經濟產品。桑葉的栽培是發展絲織業的基本條件之一,不能不對此種材料有專用的語言文字。但是桑樹的外觀和很多樹木是難分別的,人們就想到了採桑的作業和其他的樹都不同,就以之創造桑樹的意義,並假借以表達喪亡的意義。
喪字的創意有個很好的見證。一件戰國銅壺頸部有採桑紋,畫面是兩株高大的桑樹。左邊的樹,有一留長辮的婦女坐在最左的枝枒上,兩手在摘取前兩枝枒上的桑葉。樹下有一人作攀登狀。右邊的樹,一留長辮的婦女把中間的樹枝拉下並坐在其端部,雙手摘取枒上的桑葉,對面一位男士腰間佩劍,頭上戴帽,坐在最右的樹枝上,也在摘取中間枝枒上的桑葉,他的籃子就懸吊在右樹枝下。此樹下有一戴帽男士左手提著籃子,想是籃子已裝滿,即將送去處理。兩棵樹之間有一對男女,女的腦後拖著長辮,頭上有某種的高起裝飾。男的戴帽佩劍坐在樹的根部上,左手牽著女的右手,右手似乎要碰觸女的頭部,不知與採桑有何關聯,也許是在跟採桑女偷偷的談戀愛。另一是歷史事件。《左傳》魯僖公廿三年(西元前637年)記載晉公子重耳亡命於齊時,舅父密謀讓重耳逃回晉國以爭取繼承權時,『謀桑下,蠶妾在上,以告姜氏。』明白說出蠶妾爬在樹上採桑而聽到密謀的景況。
古社8
古社8  百178攻戰紋壺
人要靠群眾的力量才能與動物植物爭奪自然資源,團體生活的空間不容獨享,期望大家都遵循一定的生活習慣和準則, 維持大家之間的和平和安寧。此人人遵循而可預期的行為準則就是法。如果行為超過社會所能容許的範圍,就要接受懲罰,以為震懾之用。傳說周代有施行對人身造成永久傷害的五刑三千條:刺墨之刑一千,割鼻之刑一千,斷腳之刑五百,去勢之刑三百,以及死刑二百條。但是甲骨文卻有好幾個表現刺瞎眼精的字。「臧」字作一豎立的眼睛被戈所刺之狀(91929301)。瞎了一隻眼睛的俘虜沒有太大的反抗能力,最好是順從主人的旨意。在主人來說,順從是奴隸的美德,故臧有臣僕和良善兩種意義。「民」字則作一隻眼睛被針所刺之狀(A2022001A2022002A2022003A2022007A2022008 A2022012)。民的意義本是犯罪的人,後來才被轉以之稱呼平民大眾。單眼的視力不及雙眼的視野廣,會大大減低戰鬥的效力,卻不減低其工作的能力,故也是古代其他民族所經常使用的控制奴工的方法。
高樓大廈是建築水平的具體表現,考古發掘從殘留的柱子排列,推測商代有二層樓的建築。我們卻可以從字形肯定此事實。甲骨文的「京」字作一座建在杆欄上的建築物形(514344734263),在南方這是常見的適應潮濕氣候的建築,但古代華北以半地下穴居為主,高出地面的複雜建築是京城才見到的,故有京城及高大的意義。「享」字則作一座夯土臺基上的建築物形(61618302),因它是享祭鬼神的所在,故有享祭的意義。甲骨文有一字作一享在一京之上(122133414353),表現建在杆欄式建築物上的多層建築物形,可能即後來的樓字【金文銘文作數說的意義】。另有一享在一享之上(424344526162),表現在階梯式夯土臺基上的二層高樓,可能即後來的臺字。商代有兩層的建築是無法否定的。
2中國關於騎在動物背上的技術,或以為《左傳》有最早的提示。商代的殉葬坑曾發現一人一馬的現象,推測就是單騎的證據。甲骨文有一字,作一人騎在動物背上之狀(840840-72840-73840-81),以為就是奇字。馬車使用兩匹馬,跨騎只用一匹,故引申有奇數的意義。其實從距今五千三百至四千二百年前良渚文化玉斧及玉琮上的圖案,就明顯表現一人騎在某種動物背上的事實。問題只在應用的時機及頻繁度而已。
071漢家器俑「家」字的創意有好多不同的說法,其實也表達不久前還施行的古老習慣。甲骨文作建築物之下有一隻豬之狀。建築物的功能有多項,如何分別家居(1121325253)與宗廟(31329372)呢?「溷」字作一隻或兩隻豬飼養在有遮蓋屋頂的豬圈內之狀(727381829192)。仔豬適應溫度的功能非常不良,不能像牛、馬、羊一樣,飼養在戶外的柵欄中(81824142 2223)。同時為收集肥料的方便,就與家居的廁所同處,漢代的豬圈陶俑,都兼作廁所,有時陶屋俑內也有豬隻。宗廟或官舍是不會養豬的,養豬的一定是一般的人家。

文字也可以印證文物。下圖這件被成為青色岫岩玉豬龍,是五千年前紅山文化遺址常見之物,但不見於中原的其他文化。其形像雖不像目前所知的任何陸上動物,但它對於當地的社會必具有相當的意義,才一再出現。其尺寸有大有小,小者七、八公分,大者十五公分,都有一個可穿繩佩帶的鑽孔。從出土的位置判斷,它常是一大一小佩戴在胸前。
重105a玉龍學者說它是龍,或因其頭部像豬,所以稱為豬龍。遠古的人較不會作沒有根據的幻想,如此一再出現的東西,原先的造型一定是基於實際的事物。甲骨文的龍字(21),尾巴一定與頭部反方向,其形象首見於河南濮陽一個六千多年前的墓葬,學者認為原形是楊子鱷。所以這隻身上無鱗,尾巴捲曲與頭同向的動物,絕不可能是龍。
它倒像是甲骨文的肙字(92),作一隻頭部看起來很凶惡,身子捲曲與頭同向的動物形。此字在商代使用的意義與蠲、捐等字同,意義為去除疾病或災難,如「有疾身,不其肙?」「妣庚肙王疾?」意思是:身子得了疾病,不能夠去除嗎?妣庚能夠去除王的疾病嗎?
《說文解字》肙字的解釋是小蟲。有些甲骨學者認為它是蚊子幼蟲的描寫。為什麼古代的人會以蚊子的幼蟲表達去除的意義呢?理由是,蚊子叮人吸血,不但會痛,也能傳染病疾,人們很想消滅它。如果讓蚊子長成而能飛來飛去就不容易撲滅,最好是在未成形的幼蟲階段就消滅它,故以蚊子幼蟲去創造消除的意義。
這件玉雕穿繩懸掛時,頭略下垂,很像蚊子幼蟲寄生於水上之狀。學者認為佩戴這件玉雕不只是為裝飾,也有祈求吉祥與護身的目的。如果它確實描寫蚊子的幼蟲,就有可能是此地的人曾被蚊子所苦,因此佩之以祈禳避免。能夠領悟消滅蚊子幼蟲為去除蚊害的根本之道,不能不算是紅山文化人的一種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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