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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6~10期 奉元電子報

中華奉元學會電子報 第六期

中華奉元學會 電子報 第六期
公元2014年06月06日 夏曆甲午年五月初九日
■ 【奉元新語】生命樂章三步曲 文/王鎮華
■ 【奉元講座】歐巴馬訪問後的美中日關係 文/郭崇倫.編輯小組
■ 【奉元薪傳】毓老師對我在佛學上的教導 文/吳寶貞
【奉元薪傳】文化親人 文/心蓮
■ 【夏學‧生‧活】「高風亮節」話寫竹 文/文心
■ 【追憶毓老師】憶師組詩 文/董華春
■ 【編輯室小語】
【奉元新語】生命樂章三步曲 文/王鎮華
        來書院,提供玻璃貼紙的意見。見晉溢進來,好像鄉下親戚進城,到會館歇腳。經濟行介紹,相談甚歡。怕影響別人工作,時辰也該返鄉趕車了。我回家後,有感書院的生命樂章,有三步曲:
充分準備 有興致,親切氣氛 真舒坦,感心有得 會常來。
        社會的工具心態,已使事情變無趣。做事的目的性,不能偏離中道、成長,也不要太強。「推歸至微,要絜於精神」司馬遷二千年前的真話,今天還清新、管用。
        來書院,大家對老師都有高度的景慕之情,忝為門生,我們的心意可以流露在做事、用心上,不需表現在身段、姿態上。擺平自己,來訪者比較自在;一做事,也就平。「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也就是在談生命的態度;尊卑同體,都是自己本分事。往者,屈也;來者,信也。
        樞紐在心── 平平默默,心光耀動,朗然自明也;活活潑潑,生機大化,自然而然也。尊卑自牧,各正其位,自在溫人。書院空間裡,生命的樂章已緩緩啓動,我樂見來日的悠揚。
「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沈香三支,是為吾禱。
王鎮華 66年 級/入學103.5.15
附:〈天賦中道與人為台面的對照〉一篇為近日整理中道講綱心得之一,寄上書院網頁,請同門參考、指正。
「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孔子以此自憂,至平至高。
每次讀之,不能自已。讓我們至少講講吧,學之習之,悟之效之,一樂也。
《毓老師講中庸》作者許晉溢學長來訪與王鎮華老師合影留念
本期目錄
【奉元講座】歐巴馬訪問後的美中日關係 文/郭崇倫.編輯小組
郭崇倫5/4於奉元學會演講
●安倍執政後的中日關係
120年前甲午之戰的歷史陰影懸在東亞的上空
        日相安倍晉三執政後,經濟似乎帶起來,日本右派外交勢力抬頭,釣魚台問題、跟美國的關係、日本修憲、自衛隊未來角色等問題,安倍會走什麼方向外界不太清楚。今年又是甲午戰爭120周年,我們又看到中日之間的緊張。安倍晉三一月在達佛斯論壇又唯恐天下不知,把日中關係比成歷史上的又一次巧合,1914年一戰爆發至今剛好百年,他把日中關係比成百年前一戰前夕的英德對抗,震驚達佛斯。
這又是一個令人憂心的歷史比喻
        日本政府後來趕緊解釋,安倍本意是經濟關係緊密的日中不能有衝突,但外界解讀成,安倍認為中國大陸就像二十世紀初崛起中的德國,日本就像既存的霸權英國,雙方的衝突與戰爭無可避免
        對於韓國與其他周邊國家,這是不祥之兆,韓國擔心自己再度捲入大國之爭的漩渦,警惕不要重蹈李氏王朝傾覆的命運。當時是衰弱的中國大清王朝與明治維新後的日本,現在則是崛起中的中國與被超過的日本,新的因素是美國的勢力。
        在東海新起的衝突中,日本最在意的其實是美國的反應。
美國民意正在改變
        日本外務省1996年以來,每年在美國作民調。去年六七月間最新調查結果,美國人對「你認為要繼續維持日美安保條約嗎?」這個題目持肯定態度的,在一般民眾裡比前一年減少22%,掉到67%;在專業菁英人士中下降16%,變成77%,原來都高達百分之八九十。日本很擔心美國在安保條約中的承諾會開始改變。
        美國人對安保條約開始遲疑,原因之一是中日兩國在釣魚台問題上的對立。在沒有衝突時,大部分美國人都會認為應該保持日美安保條約,一旦有衝突,美國就會擔心自己被捲入。
        原因之是:美國人開始厭戰。阿富汗及伊拉克戰爭後,美國要把部隊移回本土,當然擔心會捲入另一場戰爭。從最近敘利亞跟烏克蘭的事情就可以知道,美國對派部隊參戰非常遲疑。
        原因之三是,美國人擔心的其實不是中日衝突,而是擔心日本會失控,把美國拖入戰爭。尤其是歷史問題跟主權問題上。
        這一年來,美國各級官員不斷警告日本不要再有刺激鄰國的行為,包括參拜靖國神社還有慰安婦的問題。同時希望安倍保證對二戰期間日本的作為,作一次安倍版本的道歉,以緩解東亞緊張。但日本總是退一步進兩步。
        美國還是不希望美日之間出現裂痕,尤其不希望中國大陸或別國認為美日出現裂痕,所以批評日本或呼籲克制的同時,仍然會強調不希望影響美日共同利益,並希望兩國堅實的夥伴和同盟關係繼續向前。日本也非常期待歐巴馬來訪時再一次堅定保證:「萬一釣魚台發生事情,美國會依據日美安保條約協防日本。」
        歐巴馬訪日時宣布,「尖閣群島屬於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的範圍。」這是日本外交的大勝利,雖然國務卿與國防部長之前都說過,但沒有美國總統如此宣示過。
        然而就在歐巴馬到訪前兩天,有150個跨黨派國會議員參拜靖國神社,還有更早NHK會長對慰安婦問題的發言,都讓美國難以忍受。所以即使美國這麼挺日本,仍然無法掌握日本的動向。
        另一方面,日本也沒有完全放棄與中國打交道,但恐怕中國不會配合,事與願違。
●習近平的中國夢與中國崛起
中國外交面臨巨變 摸索新的方向
        2010年是中國外交劇烈變化的一年,也是後來變化的起頭。首先是跟南韓關係的轉變。
        2010年三月北韓擊沉南韓天安艦;十一月砲擊延坪島,大路都偏向北韓,不願意譴責平壤,導致與南韓的關係變得極糟,同時美韓準備在渤海聯合軍演。大陸年輕將領話講得很重,表示只要美軍敢來,中方就會有因應措施。美國航母一直是大陸很大的威脅,大陸一直在研發如何反制航母,例如從內陸發彈道飛彈打航母,十倍音速的飛彈,什麼防衛性武器都擋不了。當時美國航母戰鬥群要到渤海演習,大陸就從內蒙拉出一支導彈旅,美國深知危險,航母不敢靠近渤海,後來取消這項演習。所以大陸對美國是有一些準備的,雖然目前還不很成熟。
        2010年九月中國大陸漁船與日本巡邏艦在釣魚台海域碰撞,中方堅持日方釋放船長,還揚言不惜限制稀土出口,把當時執政黨日本民主黨中對大陸友好的人士也都惹惱。
        此外,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宣布後,中國除了向挪威再三抗議頒獎給劉曉波;禁止挪威鮭魚輸陸;還向菲律賓等十九國施壓,讓各國駐挪威大使婉拒出席頒獎典禮。聖誕節前,北京自行指派主教,也引發梵蒂岡不滿,認為中國片面撕毀五年來共同指派主教的默契。
        一連串的事件讓外界覺得,大陸對外政策跟過去很不一樣。過去大陸只援外,不干涉內政;毛時代的邊界衝突,更寧可割地也要換取和平的對外關係,現在怎麼頤指氣使起來,並開始堅持主權問題?
        這一年的情勢,大陸內部也在檢討。十二月時,國務委員戴秉國在政策文章中宣示:「即使中國將來強大起來了,仍將是發展中國家的一員…所謂新殖民主義的帽子,無論如何也戴不到中國的頭上。」而對美國,戴秉國也表明態度:「說中國要取代美國、稱霸世界,那是神話。」當時大陸的能力跟她的期待畢竟還有落差,但是兩年後情勢就不同了。2012年中國大陸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同時習近平在那一年十月接任中共總書記,這兩件事宣示了中國的時代終於到來。
習近平的三段談話
        習近平有三次重要談話。第一,他擔任總書記之後,率領六位常委參觀國家博物館「復興之路」後發表的講演:「現在,大家都在討論中國夢,我以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是中華民族近代以來最偉大的夢想。」
        第二,去年十月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中提到,「做好外交工作,胸中要裝著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國內大局就是為“兩個一百年”奮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國際大局就是為我國改革發展穩定爭取良好外部條件。」兩個一百年是指2020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年,以及20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百年。對這兩個百年,他們有明確的目標。
        第三,習去年11月考察山東曲阜時提到論語的重要。習近平對學者表示,「(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西方資本主義遭到挫敗,金融危機、債務危機、信任危機,自信心動搖了。西方國家開始反省,公開或暗自比較中國的政治、經濟和道路。 」
        習近平希望大家謹記孔子的《論語》,這位聖人的國粹思想提供了一劑良藥,不僅能治癒本國的疾病,還能解決西方社會的問題。「我跟希臘總理說,你們的『民主』就是古希臘、古羅馬的民主,是你們的傳統。我們有我們的傳統。」他說的就是儒家思想。
        後來批露的內容也顯示,當時習近平還談到文革那場浩劫:「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破壞嚴重,批判一切,老祖宗好的東西也批掉了。改革開放後,資產階級、資本主義腐朽的東西也跟著商品進來了。」
        從習的三段談話可以看到,他對自己要達到的目標非常清楚。隨著中國大陸力量的壯大,她主觀要達到的願望已經達成了。接下來我們要看客觀的結構。
中國崛起與既存強權的衝突非僅由個人意志,而是也由國際結構決定
        最近兩年中國大陸在談這類問題時,都會提到如何避免「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修昔底德是古希臘的歷史學家,他的著作描述西元前5世紀雅典開始崛起,威脅半島上原有的霸主斯巴達。恐懼迫使斯巴達的領導人回應,雙方的威脅和反威脅升級為對抗,最終爆發了30年的戰爭,戰爭結束後,兩國都沒落了。
        修昔底德說:「正是雅典的崛起和由此引發的斯巴達的恐懼,使戰爭不可避免。」未來幾十年全球秩序的關鍵正是:中國和美國能否避開「修昔底德陷阱」?
        如果按照歷史經驗來判斷,回答是顯而易見的。統一後的德國,取代了英國成為歐洲最大的經濟體。德國不只一次,而是先後兩次向外擴張,德國的擴張和英美的回應引發了兩次世界大戰。
        中國的崛起令美日不安,但日益強大的中國要求更多發言權,要求在國際關係中有更大的影響力,在非美國人看來是很正常的。
        2010年,澳大利亞前戰略情報署署長懷特(Hugh Whit)首先提出「要考慮中國在全球格局中的正當地位」時,外界認為是異端邪說,當時美國國防部長蓋茲訪澳舉行答謝宴會時,還把懷特從賓客名單刪除。
        懷特是仿效1815 年拿破崙覆敗後,奧地利首相梅特涅提出的歐洲協調(Concert of Europe)概念,他提出亞洲協調(Concert of Asia),主張美國必須讓一些權力給崛起中的中國,否則必有衝突。而澳洲有責任促成此事。
        這原來是少數人的看法,但現在越來越多人同意他的想法,包括《外交事務》最新一期,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黎安友與蘭德公司研究員史考柏聯合撰寫的《中國如何看美國》中說,美國要讓出供中國力量成長的空間
        這兩派看法其實還是有差距,Hugh White認為要尊重大陸對某些事情,尤其是她核心利益上的要求,必須尊重大陸的核心利益。黎安友的看法是,美國要決定自己的核心利益,但可以讓出一些空間。最大的差別其實就在台灣。台灣是不是美國可以退讓的大陸核心利益?這就是大家最近聽到的棄台論。棄台論的核心論點是:台灣畢竟守不住,既然守不住,何不放棄台灣跟中國交換某些東西?用交換讓雙方的戰略合作更強固。
南海對中國的意義就如加勒比海在19、20世紀對美國一樣
        中國大陸的地緣角色也決定了她必須發揮她的影響力。以前中國海軍在近海(brown water),現在是到遠海(blue water)活動,南海就成了多國爭執的標的。有些人說,南海對中國的意義如同當年加勒比海對美國的意義。
        當時美國是崛起中的強權,加勒比海是美國重要的對外通路,她打敗了西班牙,鞏固她在加勒比海的勢力,讓她後來變成世界超強。
        同樣的,南海現在是中國的生命線。   中國消耗的原油4/5要經過南海運輸,戰略意義太重要,必須要保護。
        1898年到1914年間,美國戰勝西班牙,開鑿了巴拿馬運河,主宰大西洋與太平洋的貿易。大陸也在想這個事情,希望避開麻六甲海峽,在緬甸修築油氣管拉到雲南,或是在泰國克拉地峽開鑿運河。但這些部署也引起東南亞國家強烈反彈。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後,中國大陸採“以經促政”的戰略,把自己的市場打開,跟東南亞各國簽自貿協定,對東南亞國家非常有幫助,也改善她與東南亞國家的關係。但後來情況開始改變,這也跟大陸手法粗糙,態度倨傲有關。
        最典型的例子是2011年七月河內召開的東協區域論壇年會。出乎意料之外的,閉門會議上東協共有十個國家陸續對南海問題發言,越南第一個,美國最後一個,都是批評中國。
        希拉蕊發言結束後,中國外長楊潔箎要求休會一小時,回來後氣沖沖的發表了25分鐘不看稿演說,一一反擊東南亞國家不知好歹,忘恩負義。「中國是大國,其他國家是小國,這是事實。」「你們都應該記得,你們各自的經濟繁榮靠的是我們。」「貌似公允的講話,實際上是在攻擊中國,是在給國際社會造成一種南海局勢十分堪慮的迷象。」
        這是最直接的碰撞,深深刺傷東協國家的心。從1950年代萬隆會議以來,中國大陸標舉的就是反霸、平等對待鄰國,連紀念鄭和下南洋都小心翼翼。之前東協加一的自由貿易協定,中國也大方讓利。現在僅僅提個意見,就被當面教訓。南海爭議,僅牽涉周邊國家,但還有其他爭議。如中國要在湄公河上游建水壩,引發寮國與柬埔寨不滿,雲南省政府鐵了心,不聽其他人的勸,也讓鄰國寒心。
        緬甸與中國的爭執也是源於水壩爭議,大部分人認為是執政團與中國利益輸送。因此,緬甸反獨裁其實也在反中國,即使過去三十年投注大量資金與緬甸保持關係,一夕之間還是讓美國人所取代。
        中國大陸認為就是美國在背後搞鬼,大陸決策圈認為美國的「重返亞洲」策略裡,不接受中國崛起之後的「兩強格局」,也不承認中國劃分「勢力範圍」,反而要帶領不安的亞太國家,一起應對未來中國的擴張。也就因為中國大陸近來的強勢,亞太鄰國現在歡迎美國重新介入。
●美國重返亞太的虛與實
歐巴馬的訪問意在亞洲北約?
        美國過去對在亞洲的佈局引以為傲,跟日韓泰等國都簽有雙邊條約,就像一把打開的摺扇,每支扇骨就是美國與各國的安全關係,而最重要的扇柄,就是美國與日本的關係。
        那是1991年年底,蘇聯已經瓦解,中國大陸才經歷過六四,受到西方制裁,奄奄一息。美國用那樣的結構完全可以應付。但是23年後,歐巴馬來東亞訪問前,情況已完全不同。
        現在俄羅斯因為烏克蘭的問題跟中國大陸重新結盟,美俄關係會進入急凍期。美國內部問題讓她無暇他顧,原本在亞洲的扇形結構似乎也擋不了崛起中的中國。而且美國的軍力已經空前薄弱。美國削減國防預算時仍強調亞太的軍力不會動;去年美國防部長也說將來部署在亞太的軍力會佔到百分之六十,其實都只是嘴上說說,一直沒有落實。如果真的要做,要加非常多錢。只是沒有人把它說破,就像國王的新衣一樣。 第一個把它說破的,是美國國防部負責採購的助理國防部長麥法蘭,他今年3月4日在一場國防工業會議上表示:「現在亞洲再平衡政策(Pivot to Asia) 正在評估中,坦白說,這項政策很難實現。」當天下午他就被迫澄清,從白宮到國防部也都說不是這樣。其實這坐實了亞洲盟國最擔心的事:美國已經沒有力量主導亞洲事務。
        今年美國國防部提交國會的國防預算總額4,95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30,338億元),雖然還是中國解放軍公布的4倍,但未來十年將逐年減少。大陸目前預估是8,082億人民幣,但延續過去4年軍費雙位數增長,而且公認在公開預算外,還有高額隱藏軍費,總額逼近兩千億美元。此消彼長下,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估計,大陸國防支出將在2030年代追上美國,出現死亡交叉。
        這意義在哪裡?大陸現在重點在亞太地區,力量集中。美國則是備多力分,又說中東的軍力不減,又說要增加在亞太的軍力,同時還要裁軍,怎麼可能同時兼顧?美國現在希望自己不要再花錢,而由亞太盟國,特別是日本,扮演更積極的角色,就像北約中的英國跟她的關係,所以美國也主張日本擴大集體自衛權的解釋。美國希望在亞洲形成的新同盟關係等於是「亞洲版的北約」,目前還沒有正式的形式,但這個構想正符合美日雙邊的期望。日本想往外擴張,美國因為沒有錢要向內收縮,兩者的配合正好能滿足雙方對防務的需求。
        亞洲版北約的想法過去不是沒有,但是由於亞太盟國之間不能團結(如韓日),同時擔心激怒中國大陸,最後則是現存雙邊安全關係即已足夠,基於這三點,美國遲遲沒有發起集體安全組織。但這些都是枝微末節,一旦這個區域有事,那些事情都可以拋諸腦後。例如釣魚台海域真的發生軍事衝突,或是台灣跟中國大陸又緊張起來,亞洲版北約都可以馬上成形。還有人說,法德在北約裡可以運作得很好,韓日沒有道理不行。
        日本現在最期待的是,美國支持日本放寬對集體自衛權的解釋。日本憲法對集體自衛有很嚴格的定義,現在修憲可能過不了,就想用憲法解釋的方式。未來集體自衛的範圍會放寬到澳大利亞、東南亞這些地方去。
美國要日本當看門狗,還是到處咬人給她惹麻煩的瘋狗?
        歐巴馬訪日時對日本有兩大鼓舞。第一是釣魚台有事的話,符合安保條約第五條的規定,美國一定會盡力履行條約中的義務;第二是美國支持放寬集體自衛權的解釋,歐巴馬行前受訪時就表示非常樂見。
        但很多人有個比喻:日本就像栓上鍊子的狗,美國將牠unleash,可以對美國抗敵有很大助益,但若日本是隻惡犬,解開鍊子的結果是到處要人的話,反而增加美國的困擾。美國會希望能防止,但可能防不了。另外美國在日本有事時會不會真的出兵?美國也講得很保守。美日高峰會後聯合記者會上,記者問歐巴馬,如果中國對釣魚台採取軍事行動,美國會不會參與?歐巴馬苦笑道:「這問題很難,我恐怕無法回答。日美安保條約誕生在我出生前,很多背景我並不了解,我只是認為,根據條約精神,條約適用於日本行政的範圍,但我在會談中已向安倍首相強調,不要讓日中兩國對立升級,希望有改善日中關係的措施,美國也願提供外交上的協助。」「並不是所有武力衝突都需要美軍參與。」
        他的意思是,不要讓問題升高到軍事衝突,需要美軍協助的程度。希望安倍能先用外交手段降低跟中國大陸的衝突。這也是美國自我開脫,到時不想出兵時可以說日本不聽美國勸告,一意孤行。
●台灣在變局中的角色
        上面提到的日中美三方面的變數都很大。大陸對台灣的政經壓力越來越大,美國重返亞太的政策虛實不定,其實虛大於實,台灣是被包括在內還是被畫出去了,也不清楚。尤其日本的變數以及跟我們的關係更難處理。
        日本倒不是給我們壓力。目前因為日中緊張,日本會增加對台示好,這恐會引起大陸不滿。之前的台日漁業協定,讓台灣漁船在某些區域作業,看起來對雙方都有好處,但大陸對兩岸沒有共同保釣私下有些抱怨。未來日本對台灣還會有什麼拉攏動作?
日本的「好意」我們要不要接受?
        其一,在目前已有的投資保障協議之上,台日洽簽FTA。對台灣來說,未來加入TPP以及RCEP,先與相關國家洽談經貿協議理所當然,但兩岸服貿未過,大陸會不會暗中反對,會是個變數,但台日應該會開始談。
        其二,日本醞釀通過「台灣關係法」。由自民黨中生代及新生代議員共七十人組成的新親台團體「促進日台經濟文化交流青年會」,二月中旬召開會議推動日本版的「台灣關係法」,消息一出大陸非常注意。這是因為該會會長是安倍的弟弟,即外務副大臣岸信夫(原姓安倍,後過繼給親戚),政治含意很強。法案若真的通過,我們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非常尷尬。
        其三,我元首與高層官員可能訪問日本或過境。我國安會要求每次元首外交都要有所突破,例如最近在孟買跟法蘭克福過境,若能過境日本當然是大突破。日本距離台灣太近,元首過境有些牽強,逐步提升官員訪問甚至度假都是可以考慮的。日方若提出行政院長私人赴日度假,我方敢同意嗎?
        其四,也是最難處理的,是日本軍售或轉移軍事科技給台灣。日本最近擴軍,準備鬆綁「武器出口三原則」,允許出口會變成常態,禁止反成例外,而且會賣給對外運輸線附近的國家,以確保石油等資源海上運輸的安全,包括印尼、菲律賓等,台灣當然也是。目前台灣對美軍購有無形的限制,就是買不到潛艦。美國現在只造核潛艦,不造傳統潛艦,日本有非常好的潛艦技術,日本也許可以在美方默許下,以技術合作方式幫台灣造潛艦。如果談成,會讓大陸非常惱怒。
        這些問題台灣該怎麼反應?一方面跟大環境有關,一方面我們也要考慮我們的利益在哪裡?做了會不會得不償失?
美國發展集體安全機制,台灣的角色是什麼?
        日本的變數之外,跟美國又該如何合作?亞洲版北約的假想敵想當然耳是大陸,台灣要不要參與?美國會不會讓台灣參與?參與的話要擔任什麼角色?有人說台灣最大的利益是只做不說,絕對不要公開講,但私下可以跟美日合作。怎麼合作?我舉兩個事情。
        例如新運交的P3-C反潛機,可以從沖繩到南海大範圍偵測,可以透過把聲紋送到美軍聲紋庫比對,跟美日潛艦偵蒐系統連在一起。即使不主動跟美日整合,被動也能整合在一起。又如新竹樂山基地的長程預警雷達可以掌握北韓與大陸的飛彈動態。因為有違「一個中國政策」,美國不會公開要求台灣參加,只要台灣私下與美國合作就夠了。
        但有些事情美國還是希望台灣表態,台灣就會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最近有美國學者提出,台灣應該放棄對南海的歷史主權主張。我國對南海到曾母暗沙的U型線歷史主權主張,是1947年行憲後就一直是那樣,這也是現在中國大陸對南海歷史主權主張的基礎,因為北京繼承中華民國政府。我們因為繼承中華民國的道統,也繼續主張歷史主權。現在美國有聲音要求我們放棄,是希望我們不要跟中國大陸站在一起,但我們如果放棄,會傷害我們對中華民國正統的堅持,可能也牽涉修憲問題。美國學者認為美方應該直接跟台灣談這個事情,這可以提升台灣的地位,但若真考慮放棄,問題就很嚴重了。
        上周就在歐巴馬訪問菲律賓的同時,立委林郁方透露,我們在太平島有規復演習,假想我們的海軍從越南手中奪回太平島,藉此宣示我們對太平島及南海的主權。這事情各國也會有不同解讀,這在區域將來的情勢變化是很有意思的互動。
        五月中旬俄國跟大陸要在釣魚台海域聯合演習,這是第一次。同一時間,俄總統普亭要訪大陸。這是向歐巴馬訪日期間對釣魚台說法的強烈反擊。
        國際政治在東亞的變化會非常快,這個甲午年是很不一樣的甲午年。各方的腦筋能不能清楚到不讓情勢升高到戰爭,是很大的考驗。
作者簡介:郭崇倫大學由台大地質系轉政治系,獲台大政治研究所碩士學位後,以傅爾布萊 特獎學金就讀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研究所博士班。 從事新聞工作23年,歷任《中 國時報》執行副總編輯;《商業週刊》總主筆;《時報周刊》總編輯,現任《聯合報》 副總編輯兼影音新 聞處國際新聞中心主任及《全球瞭望》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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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元薪傳】毓老師對我在佛學上的教導 文/吳寶貞
        我的佛法啟蒙老師是毓老師。當年我受教於他時,他剛動完第一次胃部手術,他說他之所以恢復得這麼快,三天就能下床,全是平常吃素、持大悲咒與打坐的功效。於是他決定開始跟我們講佛經,並教我們打坐。我何期有幸!是少數跟毓老師學佛的學生之一。
        民國七十五到七十六年間,我幾乎每個周日都到新店的靜園聽老師講經、練習打坐。我們有時早上講儒家經典或金剛經,中午老師跟我們一起用膳,下午打掃環境,然後開始打坐。有些事情因年代久遠,記憶不太完整,若有同門學長姐曾經一起經歷過那段時光,還請不吝指正。
        老師當年請人為我們訂做了木製的座墊,還為我們買了蓋膝蓋的黃色大毛巾,他說打坐時膝蓋一定要保暖。他也苦口婆心的指導我們打坐的要領:先要凝神收心,然後要眼觀鼻、鼻觀心,兩眼自然下垂,不要全閉,先把意念放在鼻尖,然後收攝身心,再慢慢數息或觀呼吸。雙手自然下垂放在大腿上結定印,雙掌一上一下相疊,兩隻大拇指相對,雙腿可單盤或雙盤,盡量至少單盤,累了可換腳,剛開始腿會酸會麻是正常的。要專注在呼吸或數息上,心不要跑掉,慢慢練習,會漸入佳境。起坐時要先把兩腿伸直,先鬆腿,按摩一下膝蓋,按住膝蓋內側的穴道,再拉拉腳的大拇趾,鬆鬆筋,然後才可以慢慢站起來。
        有時我們一坐至少一炷香的時間,老師都很清楚我們的狀況,也很關心我們每個人是否能入靜。現在想來真是感動,他盡心指導我們,而且毫不保留的傳授我們一生都受用的修行方法。
        他說宗教共同之處在乎心,養心是為了去外誘之私,養心莫善於寡欲。他說:「信佛不可以溺寂。」沒有聲音之氣就叫寂。他解釋「觀世音菩薩」: 觀是觀察,其責任為尋聲救苦。「菩薩」在儒家則為賢人,自度度人,自覺覺人,己立立人,己達達人;「佛」在儒家則為聖人,是覺行圓滿之人。佛是大智者,學佛得學成智者才行。佛的功夫在乎渡化世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佛經中最值得一讀的是六祖壇經、心經與金剛經。再來是成佛的法華經、開悟的楞嚴經。
        太師母每天會用一個外圓內方的錢幣扣在法華經上,一字一叩拜。老師說那是老太太的功夫,至少身體好,活到九十幾歲。他說學佛不是天天等死,真學佛就忙不完了,因為念佛之人要念念不忘,要尋聲救苦,乘願再來,事情到死也辦不完。所以,老師很推崇慈濟的證嚴法師,覺得她就是在行菩薩道。老師常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的「行」字特別重要,知而必行,遇事必想辦法解決。要先有善行,有善行就是德。所以聖人是做事的,不是念多少書就能成的。佛是做來的,尋聲救苦的,起而行的。知的人不一定能成佛。
        老師每天早上都會持大悲咒,所以他也一個字一個音的為我們示範大悲咒正確的讀音,之後他又為我們講金剛經。他說真明白了金剛經之後,就會對佛法生起正確的信念,人就不會迷信。他要我們明白佛法的精髓,從此進入佛法的世界,就可以依法不依人。這麼多年下來,我真的很感恩老師的指導,也深深體會他的領悟對我在學佛上的幫助,還有他對我們的真情與苦心。至於金剛經的筆記,容後再整理給大家。
        一段時間之後,老師建議我們如果想成為真正的佛教徒就要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師父皈依。他綜觀當時佛教界的大和尚,認為從大陸來台的靈源長老修得還不錯,他傳承禪宗臨濟宗的法脈,是虛雲老和尚剃度出家的弟子。老師在大陸時曾跟虛雲老和尚有所接觸,經常在課堂上提到虛雲老和尚的事蹟,於是決定帶我們去基隆的十方大覺寺皈依靈源長老。民國七十六年,老師選了一個日子跟寺廟約好,就帶我們五、六個學生去皈依。他對我們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皈依只是個儀式,但要慎選師父,如果師父修得不錯,徒弟也沾光。」
        或許因為這個社會欺世盜名的人太多,能讓老師欽佩的人實在屈指可數,老師看多了佛門裡的和尚,自有一套衡量的標準。
          記得我們拜見靈源長老時,老和尚因為年紀大了,有點不良於行。老師嘆了一口氣,私底下很感慨地對我們說:「修行不容易啊!就算是大和尚也還有業啊!要修到沒有業隨身,談何容易啊!」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皈依上師,沒想到也是最後一次。民國七十七年,我經過基隆再去探望老和尚時,只見到他火化後的舍利子,因為靈源長老(1902—1988)已經以八十七歲高齡圓寂了。後來聽同學們說,老師帶學生去皈依的大和尚還有法鼓山的聖嚴法師,因為他從靈源長老那裡接下了臨濟宗的法脈,可見老師很重視佛法上的傳承。他經常在課堂上讚嘆虛雲老和尚。後來我到中國大陸旅遊,還特地拜訪了虛雲老和尚復興的道場南華寺。
        南華寺在廣東韶關,裡面保存了三座肉身不壞的大修行者的舍利金身,分別是唐朝的六祖慧能、明朝的丹田禪師與憨山大師。老師說,一個地方竟然能出三位肉身菩薩,一方面是特殊的地理環境,另一方面則是修行的工夫。
        老師曾經提到台灣也出了幾位肉身不壞的大和尚,一位是老師剛來台灣時經常親近的慈航法師。他以坐缸的方式示寂,開缸時老師還去看了。另外還有新店海藏寺的清嚴法師以及北投的瀛妙老和尚。當時我學佛不久,對這些事情只是好奇聽聽就算了,後來更深入佛法,才發現那其實是一種功夫,要有很大的禪定功夫與修持力才能達到。
        我認為老師也有這方面的能力與嚮往,所以他晚年幾乎不曾躺著睡覺,因為結趺迦坐入定的人靈魂才可能從頭頂出去,更容易往生天界以上。
        我認為老師也是乘願再來的菩薩。他現身說法六十幾年,雖然大多教的是儒學,可是他私底下畫佛像、打坐、持咒、念佛、吃素、講經,無一不是佛門功課。老師自稱「安仁居士」,也自稱「心佛居士」」,因為「即心即佛,不假外求」。老師圓寂前還念念不忘要回中國大陸講學。他一生就像菩薩行,觀世間疾苦,希望以儒家的學說救世,希望復興中華文化,他不是喊口號,而是身體力行。他在苗栗買了一塊地,希望建一座北方的書院留給台灣的學生,同時規劃建一座觀音閣,以紀念太師母。
        有老師早期的學生說老師不信佛,我想那是個誤會。老師曾說佛法僧三寶,他只信佛、法二寶,因為他接觸過一些和尚不是有私心就是太貪了,所以他不怎麼信僧。他覺得近代中國修成佛的就只有虛雲老和尚。老師的標準極高,因為他不迷信,也因為他在法理上的領悟超過一般世俗的人,所以他可以依法不依人,以戒為師。他自己就非常持守戒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四十二歲獨自來台灣之後沒有再娶,守獨身戒,而且到六十歲之後才收女學生。
        他持不殺生戒,自己吃素多年,直到晚年因營養不良,在慈濟醫院醫生的建議下才恢復吃一點肉來補養身體。他每天早上誦大悲咒四十九遍,桌上放一杯水,誦完,那杯就是大悲咒水,經常拿給孫子孫女喝,或用來泡牛奶。大家看他們兩位長得多好,就知道功效有多大了。老師物欲極低,經常一餐只吃一個饅頭。我們在靜園上課時常常叫新店車站旁的炒素麵或素食便當來吃,他老人家都吃得很少,他一生教學不輟,賺的錢沒有花在自己身上,不是買地蓋書院就是回大陸修永陵與滿族文化院。
        老師一生都在奉獻,幾乎到了「無我」的境界。他用講經說法布施濟眾,悲天憫人的胸懷跟佛並無二致。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一心一意想要救世、救中國。如果他不是佛來轉世,至少也是在學觀世音菩薩聞聲救苦;學地藏王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佛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回想我們摯愛的老師這一生的行蹟,除了講儒家經典比較多之外,與佛有差別嗎?
        我相信老師有一天在忉利天宮休息夠了,會乘願再來,因為他對我們的愛、對人間的愛是如此強烈!希望到時候我們師徒能再相逢!
南華寺外觀
虛雲老和尚
作者簡介:吳寶貞台大經濟系畢,1985-1990受業天德黌舍,學佛修禪多年,自修中醫,今 從事補教業及身心靈療育工作。
本期目錄
【奉元薪傳】文化親人 文/心蓮
        2014年5月9日,清晨, 我穿著一襲素白長裙,坐在一架黑色鋼琴前彈琴,黑白色的琴鍵起伏錯落,流淌出一首憂傷低迴的曲子,在空氣中飛揚……
        音符所到之處,漸漸勾勒出的場館,是鳥巢體育場。我的座位在正中心一個高臺上,我頭頂是暗藍色天空,天空中有微明的幾顆星星。無數隻白鴿,跟隨著我的音樂節奏,在星星底下盤旋飛翔,時緩時疾……
        整個場館安靜地藏在一片模糊黑色之中,空空如也的座位椅背像起伏的山峰翠穀。在正對我的第一排位子最中間,坐著一位白袍老者,正是恩師愛新覺羅毓鋆。他雙手交疊拄著拐杖,下頜放在手上,頷首傾聽,一語不發,安靜微笑……
        大部分景物隱藏在清晨將明未明的朦朧黑色之中,特別清晰的是他的白袍和我的白裙、他的微笑和我的長髮、飛舞的白鴿和婉轉的樂曲……
一滴熱淚,從我的右眼悄悄滑落,滴到枕上。一聲長歎,從我的心中悄悄浮起,飛到紅塵。在生命的許多難忘時刻,我是恩師的傾聽者,恩師也是我的傾聽者。正如在今晨這迷夢之中。
我想寫首名為《傾聽》的詩歌,遂無法再安眠,睜開眼睛,淩晨4:00。
既然恩師又來叫醒我了,我就聽話起床吧。
詩歌在心裡,手上卻必須忙碌著塵世中各種急事,第一件事情是找書。
        清華大學國學院的劉東教授告訴我,他第二天要去芝加哥。我想起芝加哥大學的Edward Liouis Shaugnessy教授(中文名夏含夷)曾在四十年前跟隨恩師學習中國文化,遂請劉東教授幫我帶書去芝加哥送給夏含夷學長。劉東教授同意了,我便在淩晨給這位素未謀面的美國學長準備書籍。
        實際上,“素未謀面”這個詞不太準確。夏含夷學長從未見過我,但他的形象早已深刻我心。
        春節期間,我多次回到恩師臺北家中。每一次,張哥都見證和分享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某一天,我執意懇請他陪我走進恩師過去的文字與照片之中,儘管那是他和我都不願意也不敢輕易面對的心痛與折磨。上一次,我替恩師整理往日文字與照片時,他還笑嘻嘻的在我身邊看著、說著、分享著、感慨著。這一次,恩師與我陰陽兩隔,但命運讓我重複一樣的動作,還好,我不是獨自一人穿越時光隧道,張哥在我身邊看著、說著、分享著、感慨著。這兩個依然活在過去裡的未亡人,因為手中物心中情,時而欣喜大笑,時而悲傷落淚,任門外窗外,風也瀟瀟,雨也飄飄……
        那天的我,坐在恩師坐過的沙發上,在恩師留下的照片裡,見到了四十年前的夏含夷學長。
        1974年,剛剛大學畢業的美國青年夏含夷,五官輪廓如希臘神話人物雕塑一般,英俊瀟灑,清秀朗逸,端正開闊,雙目炯炯有神,滿面朝氣勃發,全身神采飛揚,生命風華正茂。學習比較宗教學的他,因為《莊子》而開啟了對中國文化的學習之路,如願以償來到臺灣,學習普通話,學看文言文。
        1975年農曆新年之後,經友人介紹,夏含夷學長拜入恩師師門,跟著恩師學習四書五經,求教《老子》、《莊子》、《易經》等。這一學,就是三年。
        這三年中的夏含夷學長,常常和其他外國學生們一起,簇擁著恩師,求教文化本元,盡享恩師的智慧之光,啟發自己的心性靈明。夏含夷學長的身影,其他外國學生的身影,留在恩師珍藏的照片之中,講述著那個文氣興盛、人心向善、虔敬求道的年代以及彌足珍貴的師生之情,讓我“雖不能至但心嚮往之”。
        在中國大陸還未開放的那些年,這批外國學生因為各種機緣聚攏在臺灣,如饑似渴地從恩師的源頭那裡,暢飲著中國文化的甘泉,自己也漸漸成了清澈的文化溪流,最終流入了世界文化海洋。
        1978年,夏含夷回到美國進了研究所,1983年,取得博士學位,後受聘于芝加哥大學,成為東亞語言與文明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西周及戰國時期的文化史、古文字學、《易經》等。重要著作包括《西周史料:銅器銘文》、《易經:馬王堆帛書易經第一英文翻譯》、《溫故知新錄:商周文化史管見》、《孔子之前:中國經典的創造研究》、《古史異觀》、《重寫中國古代文 獻》、《興與象:中國古代文化史論集》等,成為著名漢學家,曾任著名漢學雜誌《古代中國》(Early China)主編。
        夏含夷學長入師門時,我還未出生。
        2005年我入師門時,夏含夷學長已成為美國著名漢學家。
        恩師給我看他的一些外國學生們為慶祝他百歲生日而準備的照片集。恩師指著每個人的照片講述過去故事,其中也詳細介紹了夏含夷學長,肯定和讚揚了他在漢學研究上的成果,交代我去芝加哥拜訪他。但是,當時住在華盛頓的我,工作異常忙碌,新婚之後有了第一個孩子,時間有限,分身乏術。更重要的是,當時,金融證券是我的主業,民主法治是我的追求,文化只是我的修行,並不是我生活重心,實在無法放在第一優先順位。
        拜訪夏含夷學長以及恩師在美國的每個學生,這是恩師希望我做的事情之一,但並不是當時年輕氣盛、奔波在名利場中、專精金融證券、醉心民主法治、用心經營家庭的我內心深處急著要做並且認為必須要做的事情。
        2008年夏天,夏含夷學長帶著家人到臺北看望恩師。恩師將合影發給我看,要我儘早去芝加哥拜訪他。當時,我正忙著中美法律交流基金會的成立事宜,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時,焦頭爛額,無暇他顧,只好很歉疚地對恩師說:“最近我真的沒空啊,下一次我再安排,好不好?”
        當時的我還未明白,人生沒有下一次。
        2011年,親愛的恩師永遠離開了我,離開了我們這些浪跡遊走在天涯海角的各國學生們。
        我們像散落世界各地的珍珠,恩師像一條堅韌而溫暖的線。
        我們的心靈,能不能因為恩師而串系成一條獨一無二的文化項鍊?
        2013年10月27日,夏含夷學長到奉元書院的臺北新址給中華奉元學會的同門演講,題目是《甲骨文鄉字特殊用法:兼論<周易> “元亨利貞”“亨”字意義 》。我本來想去聽演講,但是,那一天,我在廣西南寧參加“兩岸經貿文化論壇”,不在臺北,無緣見面。
        2014年5月9日淩晨,我為夏含夷學長準備了兩本書。
        一本是我為了紀念恩師仙逝三周年而寫作出版的書籍《問心錄》。我在上面題字“To Edward, In memory of Master Yu. To show respect to same kind of person who love and enjoy Chinese culture. Maggie”(送給Edward,紀念恩師毓鋆。向那些熱愛和享受中國文化的同道中人表示敬意。Maggie)
        一本是中華奉元學會最新出版的書籍《毓老師講孫子》。我在“時乘六龍以御天”的龍形暗紋底色上,題字“To Edward, a book from Master Yu, from our yesterday, from our heart, from history. Maggie”(送給Edward,這是一本來自毓老師的書,來自我們的昨天,來自我們心靈深處,來自歷史。Maggie)
        我把這兩本書裝入一個潔白信封,在上面寫上了夏含夷學長的中英文名字。
        我把信封裝入一個棕色環保袋之中。袋子一面寫著“奉元書院”,另外一面是恩師的手書“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底下是他長袍長鬚拄拐杖的影像。
        我抱著這個袋子裡的兩本書,走進百年清華學堂,放到清華大學國學院,留給劉東教授。
        我站在恩師的恩師王國維先生的墓碑前,感覺到如夢如幻:這兩本書先從臺灣到了北京,又將由清華大學國學院的著名教授,飛躍太平洋,帶到美國,交給一位從未見過我的美國漢學家,而他在四十年前,曾經跨越太平洋到了臺灣,用青春熱情如饑似渴學習另外一個國家另外一種文字傳承下來的文化瑰寶。他的恩師正是我的恩師。我們共同的恩師被他的恩師王國維先生從清朝皇家教室帶入清華大學的課堂,又被蔣介石從大陸帶到了臺灣。王國維先生身為清華大學國學院四大導師之一,在大陸的風雲奇詭中沉湖自盡,刺激他的學生我們的恩師在臺灣將學問轉為“經世致用”。在今天的清華園,陳寅恪先生為王國維先生題寫的碑文中“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幾個大字因為風雨洗禮已經不再象初刻時那般清晰,國學院的劉東教授熱心替我做送書的文化信使,將我的問候和敬意帶去給恩師四十年前的一個學生。讀書一百年、講學一甲子的恩師,親歷和見證了怎樣一段文化傳奇?臺灣、中國、美國,我們要走多大一個圈要走多少年才能走回中國文化的本元?這到底是怎樣一種玄妙安排?
        我給夏含夷學長寫了一封郵件。
        “含夷學長,您好嗎?雖然我很想用英文給您寫信,也許讓您感覺看起來更簡單舒服,讓我感覺也更便捷流暢,但我還是想請您原諒我用中文完成這封信,以表達對我們共同的老師愛新覺羅毓鋆的懷念之情和對學長漢學家身份的尊崇之意……”
        第二天,淩晨6:30,我讀到夏含夷學長給我回覆的郵件。
        “華春女士您好,來信收到,非常感謝。學妹顯然非常有成就,小生當然明白老師為甚麼喜歡您,對您有所信任。奉元書院還需要您這樣的本事,您一定可以給書院辦理很多事情,多多發揮老師的遺產……再次感謝您和我聯繫。祝您一切如意。夏含夷頓首。”
        不知道為什麼,這封郵件讓清晨初醒的我淚眼模糊又溫暖無比。
        一個美國漢學家,用著許多現代中國人都不懂得、不熟悉、不擅長使用的古文詞彙和體例,寫著這樣一封情真意切、謙遜低調、禮貌備至的郵件,給一個從未謀面的中國晚輩,只不過因為,這兩個人,前後隔著三十年光陰跟隨同一位老師學習研讀中國文化。
        夏含夷學長,從未見過我本人,不瞭解我對他過去四十年的瞭解,也未從我口中得悉我跟隨恩師之後的人生故事細節,又是從何人處聽說了何事以至於輕言“小生當然明白老師為甚麼喜歡您,對您有所信任”?
        “喜歡”、“信任”,這樣的字眼,從不曾出現在我發給夏含夷學長的郵件之中,也不會出現在我和任何一位學長溝通恩師事宜的文字之中。
        在我心中,恩師對每個學生都是喜歡並且信任的,我不至於唐突貿然地用此種語彙去單獨強調恩師對我的感情或者我對恩師的感情,特別是對於那些我從未謀面的學長們。夏含夷學長此種用語表達,仿彿他是一個熟悉我多年往事的老朋友,才能夠如此輕鬆、隨意、親近和篤定,倒讓我頗有出乎意料、受寵若驚、溫暖無限之感。
        這是恩師的每個學生給我的感受。
        我看恩師的每個學生,都覺得很親近,都像看到了恩師本人,都感覺到是恩師的分身。我常常用“文化親人”這四個字來形容我的這種感受。
        我曾經以為這只是我一個人感情太過纖柔、細膩、敏感所致,總是告訴自己悄悄掩藏在內心深處就好,偶爾付諸文字也應該有所節制。
        然而,一個又一個恩師的學生,毫無節制、毫無保留、毫無掩藏地也表露出和我的感受一模一樣的親情,甚至在第一次接觸時就無意中流露出此種感情。
        恩師在世時,曾經說過“做學問不在理論上爭勝,要在血液中印證”。恩師走後,我看許多問題做許多事情時不由自主想起他的許多話,驚訝地發現,恩師留下的許多精神已經融入了我的血液之中,我於是曾經為他寫過這樣兩句話“我身體裡沒有流淌你的血液,我血液裡卻湧蕩著你的生命”。
        恩師的每個學生都是如此吧?
        雖然偶爾遺憾恩師已經離開了我們的人生,但逐漸會發現恩師的精神已經融入了我們的血液之中,變成了我們看問題和做事情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形成了一個「群而不黨」的文化族群。
        基於這麼多年經驗,我基本上第一眼就可以判斷出,某人是不是恩師的學生,甚至有時候不需要聽到他開口說話、不需要看到他動手做事情。我說不出來具體判斷標準,我只感覺到一種溫暖無限的親情,那是文化的親情,十分獨特,無法用語言、文字、影像等任何有形的技術手段去表達,只能用心靈感知。
        我們彼此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卻如親切的一家人。
        因此,從未見過我本人的夏含夷學長,在郵件中熱情親切地對我說:“不幸,您曾經來芝加哥的時候沒有機會見面,小生沒有機會向您請教。您訪問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的時候離我家很近,走路只要十分鐘就可以到。下次歡迎再來……”
        那是在2001年秋天,我的飛機在深夜中降落在芝加哥的燈田之中,我的藝術之心徜徉在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品味著梵谷Vincent van Gogh和高更Eugène Henri Paul Gauguin的畫展。那時候,我還不曾入師門,並不知道,在距離我十分鐘之外的地方,住著一位叫夏含夷的美國教授,和我的人生會產生交集,更不知道,十三年後我會送他一本叫作《問心錄》的書籍,懷念我們共同的恩師,追憶恩師曾經如何深刻改變了我們的青春歲月、傳遞給我們一份中國文化的薪火。
        我入了師門之後,恩師曾囑咐我去芝加哥拜訪夏含夷學長,我卻因為自己人生種種急事而來不及安排,當時並不覺得是什麼遺憾,還常常抱怨恩師交給我太多事情佔用我太多時間,總是能拖一日就是一日,直至陰陽兩隔、生死陌路。
        恩師走後,我曾經到訪芝加哥一次,卻是因為工作關係。那次,聚攏在我身邊的,是來自世界不同國家的法律界、財務界、金融業、證券業的許多商業精英,我無暇安排個人私事。但現在仔細回想,在那次停留中,我之所以沒有聯絡夏含夷學長,也並非完全是由於時間緊張,我當時還是在百忙之中拜訪了一位全球著名的科學家,向他那些改變人類的發明創造致敬。我故意未見夏含夷學長的最重要原因是,那時的我,還未完全走出恩師仙逝的悲痛,情緒不穩,心緒不寧,靈魂失語,不想見和恩師相關的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只想一個人,思念恩師,好好哭一哭,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什麼字都不寫,就那麼麻木地在人間扮演著應該扮演的種種社會角色,任心底的痛一點一點蔓延出來,流乾淨了,也許就好了?
        恩師走了整整三年。
        雖然我還是因為恩師日日問心、夜夜有夢,但是我已經可以並且非常願意和恩師所有學生們分享恩師曾經賜予我的心靈力量,因為,我知道,恩師賜予我的,也同樣賜予給了他們。
        恩師把我們變成了一家人。
        親人與親人之間,家人與家人之間,雖未曾謀面,雖不常聚首,但永遠親情無限。
        恩師說過,“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語出《易經》坤卦彖辭)。我在那麼多年曾生活在“術”裡,錯失迷失了多少“天下大道”?而今回首,我和我的本性擦肩而過了多少回而不自知?
        親愛的恩師,你走了,便再也不必擔心我總是離家出走了。
        我的心靈,終於順性得常、迷途知返、徹底回家了。
        因此,我會慢慢地、細細地、好好地、一個接著一個地,去瞭解和熟悉我們這個文化大家庭中每個兄弟姐妹,當然包括夏含夷學長。
        夏含夷學長說:“我到六月中旬都在芝加哥,但是6月12日就到歐洲去,九月才回到芝加哥。八月底要訪問臺灣,您如果在的話,也許到時可以見見面。”
        我並不知道,八月底的我,是在北京,還是在臺北,亦或在美國。
        我也不知道,我何時會見到夏含夷學長本人。
        但是,我知道,我送給他的兩本書,將會順利到達他的手裡,我下一次去芝加哥,將會去拜訪他,除他之外,居住在那個城市的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想也不必再見了。
        我也知道,恩師從未離我而去,他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快快樂樂地住在我的內心深處,也住在他每個學生的內心深處。
        只要我伸出雙手給恩師的學生們,他就會從他們的內心深處跳出來,再次緊握住我的雙手。
        縱使,隔著生死,隔著流年,隔著滄海,隔著桑田,隔著文字,隔著語言。
心蓮,寫於2014年5月10日,16:20
本期目錄
【夏學‧生‧活】「高風亮節」話寫竹 文/文心
本期目錄
【追憶毓老師】憶師組詩 文/董華春
《素人—懷師毓鋆》
你走的第一年,我開始,穿素服。姹紫嫣紅,
束之高閣,
只有白衣,
讓我心安。
穿慣了西服的我,
愛上了,
唐裝,
宋服,
漢袍。
似乎,
把中國幾千年,
穿在身上,
就能更靠近,
天上的你。
你走的第二年,
我開始,
吃素食。
因為你曾說:
不是吃素,
而是不殺生,
仁心一起,
便不殺生,
天有好生之德,
人尚不殺之德。
坐在你坐過的素食餐廳裡,
我默默地對自己說:
不做出世的佛教徒,
做入世的素食者。
天地萬物,
皆有生命,
飛禽走獸,
皆我同類,
草木含情,
風雷有聲,
天下一人,
萬物一心。
你走的第三年,
我開始,
養素心。
因為你曾說:
你的口吃素了,
你的心,
素沒素?
我將這顆,
在紅塵泥淖裡,
摸爬滾打了,
多年的心靈,
洗了又洗,
擦了又擦,
復原回,
本來面目。
我遠離,
熱鬧人群,
告別舊友,
放下舊業,
細細品味,
你寫下的每一個字,
慢慢整理,
你留下的每一幅照片,
靜靜思考,
你未完的每一個心願。
穿著素服,
吃著素食,
養著素心,
這一個我,
成了素人,
撫著素琴。
古老的琴曲,
高山流水。
但有誰知道?
高山,
亦會崩塌,
流水,
亦會枯竭,
人生的種種,
終將寂滅,
默契的知音,
也會分別。
不變的,
也許,
只有,
清越靈澈的琴音,
輕輕訴說,
今古同心,
生死同心,
祖孫同心,
師生同心。
你走了,
整整三年。
守孝的素人,
穿著素服,
吃著素食,
養著素心,
撫著素琴。
不像今生,
彷彿前世,
又似來生。
是誰說過?
你是我的前世,
我是你的來生。
那我該,
如何解釋?
今生的相逢?
生生世世的輪迴,
風風雨雨的悲喜,
只有在,
深夜的夢裡,
才變得,
格外清晰。
人間迷夢,
你已甦醒,
我卻還在,
沉睡之中。
乘願再來的你,
變成了,
我心中,
一盞長明燈,
照亮,
每個曾經,
溫暖,
整個餘生。
心蓮,2014.04.18,19:00
《憶秦娥-孤獨》
春深深。孤獨岑寂坐花蔭。坐花蔭。思師對影,
生死同心。月白風清星沉沉。
畫眉樓上撫仙琴。
撫仙琴。
高山流水,
千古知音。
心蓮,寫於2014.04.26,16:06,讀蔣勳學長《孤獨六講》憶恩師愛新覺羅毓鋆。
《謁金門—夢見恩師毓鋆》
驚坐起,望斷月華如水。夜靜更深思未止,問心痛幾許?寂寞欄杆獨倚,清淚如珠連墜。相聚相依惟夢裡,斷弦傷舊曲。
心蓮,2014.05.01,4:30-5:30am,

《月夜思師毓鋆》

一沐清輝明月圓,

奈何惆悵偶缺殘?
是非生死陰晴幻,
塵夢皆空何必言?

心蓮,2014.5.12,9:30am
後記:
        昨天晚飯後,我們全家在月下漫步近一個小時。漸圓的月亮在樹梢頭頂上的深藍邃靜天空里,兀自發著清幽柔美安靜的光,不管人間的浮華喧囂與熱鬧。讓我想起“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又想起明朝楊慎在《詞品》一書中中收入施乘之(號楓溪)的詩作《野外元夕》:“休言冷落山家,山翁本厭繁華。試問蓮燈千炬,何如月上梅花。”不管是“月上柳梢頭”還是“月上梅花”,這個千古不變的月亮,帶給人間無論陰晴圓缺皆美好如一的慰藉。我看著這個月亮,又想起恩師毓鋆來了。之後的夜里,夢中又見恩師,我坐在他的書院裡,給他寫了一首以月亮為主題的四言詩,他說寫得不好、太輕了、太俗了,這一夜,我就不停修改,好像一點也未曾睡著似的,但又依稀知道人在夢中,最後終於變成這四句詩,他說:“差不多了,就這樣定稿了吧。”我說:“這是我第一次在夢中作詩呢,要是夢裡的詩你都不覺得好,那醒著寫的詩你就更看不入眼了”。今晨醒來,我竟然完全忘記了夢裡的四句詩是什麼,想了很久才想起來,倒仿彿現世如夢夢似真,這紅塵真有點顛倒了。去年有一回靜坐時得了幾首詩,其中有兩句是“滿面風塵滿心真,莫哀世事莫癡嗔”。這種夢中得詩的事情,是非常奇妙又有趣的精神體驗,特如實記之錄之。
《觀音-記靜坐見恩師毓鋆》
去貪定慧戒癡嗔,救苦施福觀世音。楊柳依依蓮上坐,滴滴雨露潤誰心?
心蓮,2014.05.15,8:00am,寫于紫藤清楓苑
後記:
        清晨4:30,我手中同時拿著一串白色一串紫色念珠,開始靜坐。腦海中的天空裡,白色和紫色的大色塊,彌漫交織在一起,又漸漸分離,各自皈依兩側,中間出現大片透明潔淨的玉宇青天。一個一歲左右的男童,穿著大紅色肚兜,頭髮束成兩個抓髻,眉清目秀,靈氣逼人,騎在一條金色龍上,遨遊馳騁。他的面前,站著一位白袍白鬚老者,對他和龍發出指令,正是恩師愛新覺羅毓鋆,此境讓我想起易經中乾卦的“時乘六龍以御天”。另一側天空裡,一個六七歲少女,穿淺藍色長裙,騎在一個鳳凰上,在空中舞蹈嬉戲。她的面前,站著一位鳳冠霞帔慈眉善目的夫人,正是九天玄母娘娘。這一龍一鳳,各自飛舞,又相互呼應,漸漸靠近,圍攏在一起,首尾銜接,成了一個太極圖,中間陰陽劃分的線是一串白色念珠。這奇幻的龍鳳舞蹈持續了很長時間。一隻玉手悄悄伸入太極中心,將一龍一鳳收入手心,放進一隻白玉瓶中。玉手的主人,神態安詳,淺淺微笑,坐在一朵碩大白蓮之上,揮動著依依楊柳枝,向人間揮灑滴滴雨露,原來,她正是觀世音菩薩。漸漸的,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藏到蓮花中心再也看不見。整個世界,漂浮著這朵蓮花,越來越大,花瓣漸漸散落,變成了一場潔白的雨,飄向人間,卻總是落不到土地之上……我深吸一口氣,睜開眼,錶上的時間是5:11,忍不住慨歎:儒釋道本同源,萬法歸宗,天下一人,萬物一心,一心一念,一念般若,而已。自2013年底我寫了《靜思錄》記錄靜坐中看到的奇幻景象之後,我無數次重讀莊子的《逍遙遊》,總是想起脂硯齋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即脂評版《紅樓夢》)中的評語所說“試思若非親歷其境者如何摹寫得如此”,更加相信莊子一定懂得靜坐之道。我本凡人,無意中入幻境,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不願辜負每一縷生命華光,遂寫小詩記事。
《隨行-懷師毓鋆》
空庭深院月盈盈,蓮步香裙剪剪風。獨上高樓人寂寞,驀然回首影隨行。
心蓮,2014.05.15,8:30am,寫于紫藤清楓苑
後記:
        5月12日晚上,我獨行月下,上樓時未乘電梯,而是走樓梯。樓道內一盞燈似乎壞了,有一段樓梯處稍顯昏暗。我生性喜明怕暗,剛猶豫要不要掉頭而去,聽到身後有人說:“別怕!我陪你。”正是恩師愛新覺羅毓鋆的聲音。我很驚訝,又很溫暖,於是一個人順著樓梯往高樓走去。這一路,總感覺到他就在我身後緊跟著,還似乎聽到了他的拐杖碰地聲。他熟悉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裡,他智慧的溫度讓夜色多了一點親切。這可是世人說的“走夜路見了鬼”?恩師累積福德太多,不會是鬼,只會成仙。他當年在捐資修繕清永陵時,曾經在那裡給祖宗們守靈一周,有人和他說夜裡會遇到鬼問他怕不怕,他說:“我還真希望遇到鬼,他們都是我的親人,要是能夠出來和我聊聊多好啊。”我終於體會了同樣心情,若鬼魂可以重現,我還真希望恩師能夠出來和我聊聊呢。永陵成了世界文化遺產,恩師成了我心深處的文化遺產。自從上次我在鏡子中看到他身影寫了《心鏡》之後,這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在我身邊,如影隨形,呼吸真實,觸手可及。這匪夷所思的體驗讓我很感慨,希望這樓梯永遠走不完,又很迷惑,從前都是我如影隨形地跟著他,怎麼今日他倒在我身後隨行?皎潔的月光下,我很想回頭看看恩師,但又不敢回頭,因為清楚地知道,驀然回首,恐怕也只能看見我自己那孤單而柔弱的身影吧?
《靜坐–懷師毓鋆》
紅塵暫忘心神定,魂魄悠遊三界行。化外道神攜手伴,無塵自性現靈明。
心蓮,2014.05.15,8:40am,寫於蓮夢園
《自性—懷師毓鋆》
無塵虛淨本來空,下種有情因地生。心外無法一念悟,菩提自覓性自清。
心蓮,2014.05.15,9:00am,寫於蓮夢園
後記:
        在最近這段時間,我沒空讀也不想讀其他書,除了《六祖壇經》和宋詞。每次閱讀《六祖壇經》,我都有心花怒放天地開闊之感。宋詞裡面,揮灑著萬物之情,和易經中的“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彼此印證。讀易經,讀宋詞,讓我感受到一樣的美和智慧。但是,這段時間,我不想讀易經,我只想讓我虛空。六祖的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那四句總比“心經”那大段話更讓我感覺空靈、智慧、美麗、簡潔,五祖的“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為我自己的種種行為和心態找到了理由,我一無所有但就是“有情”,這份情,才是我人生種種因果的最源頭。我實在是忍不住思念五祖、六祖和恩師,他們都讓我那麼歡喜那麼願意用情用心,就像對我自己,甚至好過對我自己。 “窮理盡性至命,內聖也。”恩師說的,恩師寫的,我忘不掉。有時候,我懶得“窮理”,就想“盡性任性”。 我總覺得“任性”是個好詞,皆任“自性”擺佈,有什麼不好呢?在《遲到的重逢》那個文章中,我已經清晰地寫了慧能和虛雲和恩師和我的因緣,恩師曾經手抄過《六祖壇經》中慧能的“無相頌”,節錄此處,以示對慧能對恩師的哀思和敬意:“……說通及心通,如日虛空。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迷聞經累劫,悟則刹那間……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捨名為勢至。能淨即釋迦。平直即彌陀……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若能鑽木取火,淤泥定生紅蓮。苦口必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眼前……”此處再節錄恩師刊印《妙法蓮華經》時在序言中所寫的“……見聞隨喜悉成佛,不擇人蟲與天鳥;一念慈悲是西方,眾善奉行即淨土。願我先父母與一切眾生,在處為西方,所遇皆極樂,人人無量壽,無往亦無來,同證無上,永不退轉。願以此功德,普及有情類……”>
《憶江南–傾聽》
春夜靜,明月探窗櫺。寂寞心弦撥舊曲,無人知我此時情。
唯願恩師聽。
心蓮,2014.05.15,9:25am,寫於蓮夢園
《雨夜懷師毓鋆》
孤燈一盞映誰家?琴未調弦曲未發。明月不來人寂寞,無眠春雨怨梨花。
心蓮,2014.05.15,9:30am,寫於蓮夢園
《蹉跎》
浮名虛利嗔癡多,世事如風夢幾何?不懼千金皆散盡,惟畏白日空蹉跎。
心蓮,2014.05.15,9:36am,寫於蓮夢園
後記:
        最近這幾個月,我的忙碌與瘋狂都有點脫序,雖然讓我更深刻更近距離地體悟生死,但是,因為必須做這麼多瑣碎拖遝的世俗之事,有時候,一天之中,完全沒有時間靜坐、讀書、彈琴、鍛練身體、寫日記、寫詩作詞,頓感這人生就是徹底虛度了,從內心深處升騰起惶恐羞愧之感。總是想起恩師的話,“這一生從吾所好而已。”吾所好,師之道。師之道,天之道。法天行事,替天行道,問心做人,立本修德,而已。依然不敢忘記恩師許多教誨,隨手摘錄幾句:“……不要浪費每一秒鐘。要把人生放在那些一百年後還有意義的事情上……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什麼都留不住,唯一能留下的只有德……國家是大家的。愛國不是某些人的特權,我真愛這個國家,我真愛天下眾生……國家是我們的,我們為責任而活……今日許多人,不知如何做人,不知‘為何而生’,不知‘己之外還有責任’……人生最重要的,要為子孫負點責任,否則豬狗都不如……人有責任感,連睡覺都睡不著……人生短短數十年,要有成就,就必須得拚命……”
《淩晨四點–懷師毓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每個淩晨,
我醒來時,
都是凌晨四點。
不需要鬧鐘,
不需要提醒,
不需要計畫。
心底有一根弦,
總在這一刻,
撥動,
有一首樂曲,
總在這一刻,
響起,
讓我無法,
繼續安眠。淩晨四點,
萬物睡著,
天地醒著。
我一個人,
穿著素白的衣,
拿起你讀過的書本,
看著你寫下的筆記。
慢慢地,
細細地,
讀著,
想著,
記著,
寫著,
忘了時間。
淩晨四點,
常常,
我靜坐。
魂魄悠悠,
在三界之間。
沒有方向,
沒有路線,
沒有羈絆,
沒有貪戀。
隨性漂泊,
總能與你重逢,
在天堂,
在九泉。
跨越了,
陰陽界限,
生死悲歡。
淩晨四點,
常常,
我寫一首詩,
我填一首詞。
塗塗改改時,
重現人生,
靠近從前。
寫好的文字,
總是,
被火點燃,
變成,
一縷心香。
祭奠了,
天緣,
沉默了,
語言。
淩晨四點,
偶爾,
我什麼都不做,
只是靜靜流淚。
看著,
你畫的觀音,
陪著,
我心中的蓮。
任窗外,
有時風,
有時雨,
有時陰,
有時晴,
有時危,
有時安。
淩晨四點到天明,
時間有點短,
紅塵很奇幻。
星星,
偶爾明,
偶爾滅。
月亮,
有時有,
有時無。
太陽,
或絢爛升起,
或平淡浮現。
曾經的,
淩晨四點,
你開始新的一天。
你讀書,
你靜坐,
你寫字,
你流淚,
你看天。
你的生命,
在凌晨四點,
豐盈完滿,
從未孤單。
我的生命,
在凌晨四點,
徹底淩亂,
永遠孤單。
卻為何,
重複了你的從前?
你離開我,
已經三年。
師祖兩無,
我的疼痛,
我的思念,
不需要文字,
不需要語言,
變成了心底最細的一根弦,
在凌晨四點,
準時撥響,
那一首難忘的樂曲,
重現,
你的容顏,
訴說,
你的承擔。
紅塵迷夢,
如露如電,
空無幻滅,
過眼雲煙。
若一切重來,
我只願當年,
沒有走過你的窗前,
沒有跨越你的門檻,
沒有闖進你的視線,
沒有深入你的心田,
沒有領教你的超凡,
沒有沐浴你的溫暖。
我只願餘生,
能有一場好眠,
在每一日,
凌晨四點。
心蓮,2014年5月16日,4:30am
《訴衷情-雷雨夜懷師毓鋆》
芳心輾轉夢未寧,午夜驚雷鳴。風悲電閃雨驟, 思往事,憶曾經。情未了,淚飄零,漸天明。怎消離恨?怎訴心聲?怎對亡靈?
心蓮,寫於2014年5月19日,5:00am
後記:
        2014年5月19日,凌晨,我在夢中輾轉,思慮混亂,許多人許多事無序呈現在腦海中,當然都和恩師毓鋆有關。窗外幾聲驚雷乍起,電閃明亮如火,風吟嗚咽如嘯,雨聲淅瀝如泣,不知怎麼想起一句宋詞“枕前淚共階前雨, 隔個窗兒滴到明”,眼淚就流出來了,看看表,才淩晨2:30。
        一個叫“吳寶貞”的學姐在我的FACEBOOK時間線上發佈了消息:“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你寫下這麼多對老師的追憶! ”我已經忘記了生日,也真的無心無暇慶祝。我不認識這位學姐,定是閱讀了我的書《問心錄》的同門之人,卻是今年第一個和我說生日快樂的人。這種陌生人之間的親情,是只有恩師能夠創造出來的天緣。但我為恩師做的事情,我為文化做的事情,二十萬字的《問心錄》裡我故意沒有說,而是藏在漫長餘生之中,若天下人看我的形象,只是《問心錄》之中的我,實在是辜負了恩師對我的多年栽培與調教。因此,我要快快甩掉這個包袱,奔赴到下一個旅程之中,成全那個真正的我,那是恩師真正願意看到的我。
        我不在意我自己可以行到何處,但我在意作為恩師學生的我可以行到何處,畢竟,我是帶著他在行走。我從來不想到達的彼岸,是他要去的,我便只有為難自己成全他了。真正的慈悲是心甘情願地做那些自己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成全的是別人的成全,以臻“無私無我”的“大人之境”。謝謝恩師,給我機會,讓我一點一點忘記我自己,記住了他,記住了天下大道,記住了萬物蒼生。
        九天宮的道長曾經考我:“你給我說說生死大事是怎麼一回事?”我心裡很納悶:“生死本無事啊?怎麼就成了大事呢?”
        恩師走後,我更堅定了這個想法,生死本無事,陰陽兩隔不礙事,時乘六龍以御天,人心即是青天,大道便是六龍,我們的心既然都已無所住,就乘奔御風而行吧,哪怕是在這初夏雷鳴電閃的風雨夜。
《憶秦娥—傷春懷師毓鋆》
紅塵路,蹉跎何事花期誤?花期誤,驀然回顧,青葉滿樹。黃鸝百囀癡情訴,紅消香斷春何處?春何處,應無所住,蓮心朝露。
心蓮,2014年5月20日,7:48am,寫于海倫詩苑
《更漏子—生日懷師毓鋆》
憶前生,如隔世,苦樂悲歡似戲。驚回首,有情癡,夢師師可知?心明月,人千里,陰晴圓缺枉替。清輝映,未曾移,奈何長歎息?
心蓮,2014年5月20日,8:15am,寫于海倫詩苑
後記:
        很久未有此等好眠,我起床後看看錶,竟然已經是清晨5:20了,比平日起床晚了一個多小時。今天是5月20日,我的生日。
        許多人給我發來短信微信都在說“生日快樂”,家人的牽掛讓我貼心安慰,十幾年沒有見面的大學同學竟然還記得我的生日,讓我感動不已,諸多同門同道朋友的祝福,讓我感激不盡。
        可是,平生第一次,我發現自己不想過生日了。生日只讓我感覺到無窮無盡的慚愧與不安、悔恨與羞恥:有生的日子,我真的過得好嗎?我是在按照自己的本性生活嗎?我對得起每個日子嗎?我對得起每個愛我的人嗎?
        以前的生日,我總是愛著蛋糕和鮮花,總是盼著禮物和祝福,總是珍惜著和家人的相聚相守,現在,終於發現,這一切都太多餘和浮躁了,是對資源和時間和心情的極大浪費。
        這一個生日,我終於體會,為何恩師不喜歡過生日。恩師說過,“生日是母難日,是感恩與追憶的日子,不是慶祝的日子。”紅塵熙攘,看破迷霧,實在沒有什麼形式是值得熱烈慶祝的。這顆清淨的心,只願獨處,只願寂寞,只願清醒。
        這個生日,我不快樂,仍然有淚零落,所以寫出的詩詞還是籠罩著悲情無奈,好在我已經徹底明白,人生最大的快樂,已經不再僅僅是單純的快樂本身。
        不想祝我生日快樂,只想祝我能成為夢想中的自己,能有足夠的時間和智慧去豐盈這雖然空幻短暫但仍然值得依戀的人生,祝福我深愛的家人能夠陪伴我更久讓我回報的更多,祝福我認識的每個人健康快樂。
        剛寫完這些字,有人敲我的門,一大束粉紅色玫瑰花撲入我懷抱。淡淡花香讓我忍不住淚下。十年前的此時,我住在華盛頓,收到平生第一束粉紅色玫瑰花,從此便再也無法愛其他顏色的玫瑰。十年之中,我經歷了生命中最大的起承轉合、悲歡喜樂,人生中增加了太多人、事、物,特別是多了恩師毓鋆給我的九年時光。十年後的今天,我的人生,減少了太多人、事、物,特別是少了恩師毓鋆。但我淨潔無塵熱情天真的內心,還是和十年之前一樣,也還是深愛著粉色玫瑰。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這個喧囂浮躁的人間,請那些來和我告別的人,記得給我帶一朵粉紅色的玫瑰花,不必遺憾,不必傷感,為我慶幸,為我感恩,因為我的生命也曾如這玫瑰,淡淡而喜悅、熱情而盡性的盛開過。
        在生日當天,談論死亡,也許是不吉利的事情。但是,若不看破死,如何珍惜生?感謝恩師毓鋆讓我經歷了死亡,用生命教會了我“生死本無事”的道理。紅塵如夢,向死而生,無死無生。恩師千古!恩師永生!
        感恩父母給我自然生命,感恩恩師給我精神生命,讓我知道生為何物、死為何物、人為何物、天為何物、道為何物。蒼生永生!大道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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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小語】
        正逢端午時近立夏,節氣交換之際也是身體容易發生不適之時,也請各位同門多加注意保重,謹祝佳節愉快,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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