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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皇另闢天的毓老師

作者: 許仁圖

出版社:河洛圖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05

【作者簡介】

1949年生。台灣人。台灣大學哲學系畢業。於1974年成立河洛圖書出版社,任發行人。1980年後以「阿圖」為筆名,在中國時報、聯合報等報章發表『鐘聲21響』等書。1980年並成立河洛影業有限公司,任董事長,並親任導演、編劇、男主角等工作。1983年出任台灣時報記者、副刊主編、副總編輯、駐社主筆等職。1995年任國美有線電視台顧問。1998年當選民主進步黨高雄市黨部第七屆主委,踏入黨公職。曾任高雄市政府顧問、高雄市政府新聞處處長、高雄市政府民政局局長、民主進步黨中央黨部副秘書長、組織部主任、代理秘書長、發言人、主席南部辦公室主任、長工辦公室主任等職。阿圖作品集大武林 (全四冊)枕舟江湖 (全二冊)少俠路拔刀 (出版中)打狗狼煙 (出版中)廿四個晚上 (全一冊)鐘聲21響∕30年紀念新增版 (全一冊)三哥傳奇 (全一冊)論語一章 (全一冊)

【目錄】

我們擁有毓老師的共同記憶/吳序
毓老師,讓大家都知道/自序
第一章  讀書百年.讀出活學問/講學六十年.講的皆實學
第二章  智慧無古今.古為今用/讀古書存智慧.不為古人化粧
第三章  思想是去思去想/萬物的價值就在乎於性
第四章  學宗素王.一棒接一棒/熊夫子說原儒.毓老師講熊學
第五章  獨門絕活.不傳之密/洗心退藏.一字一義
第六章  吾道一以貫之/貫上始是孔子之道
第七章  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豈止日月易新懸必也盤皇另闢天
第八章  進退以時.時至不失/不傳之學:聖時.權權
 
我們擁有毓老師的共同記憶        序/吳榮彬
 
憑窗遠眺,山物朦朧,思慕的心田泛起難以排遣的苦澀,一路沉重:二O一一年三月二十日早上,我從臺南獨自搭乘高鐵北上,恭送毓老師歸返道山,就是如此心情。
兩個人追憶一個開啓智慧之窗的熟悉老師,有了共同的話題,沉重會分擔,三十多年的往事歷歷依依,有時苦澀也會參些甜味:二O一一年三月二十日下午,我從臺北搭乘高鐵回臺南,跟從高雄北上悼念毓老師的師兄許仁圖同車,一路談說毓老師,就是這般感觸。
許師兄在一九七一年(民國六十年)進入「天德黌舍」,成為毓老師的弟子,我在一九七七年進入「天德黌舍」讀經。毓老師百年讀書、四十二年講學,教誨了百餘班萬餘名弟子,年歲有了差異,多數互不熟悉,甚至未曾見過彼此,我和許師兄竟然在毓老師的最後人間之日首度相逢,毓老師似乎將從事文字寫作的許師兄和經營汽車零件業的我牽連一起。往後至今四年,我們兩人北上參加奉元學會的會議、活動,都會相約同車,綴拾一些彼此不知的毓老師舊情趣事,並研商如何和奉元書院師兄姐發展毓老師的理念和學問,接下毓老師殷殷期盼的棒子。
毓老師往生後的四年來,我規畫出未來在我曾求學的五甲國小、臺南一中,能夠成立講經、讀經班,許師兄傾力推動。
毓老師不只威儀且威嚴,我的孫子看到毓老師的遺像,就很自然鞠躬。毓老師即之也溫,啓迪弟子不遺餘力,飽經世患的生命中,蘊涵無盡的悲憫關懷。
毓老師講的學問都是活學問,我在社會常常想起,受用無窮。「論語.子罕篇」孔子說:「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毓老師講「論語」,講到孔子不為酒困,露出難得的笑意,說:「古人喝酒,男女老少都喝,孔子也喝酒,他自己得意說『不為酒困何有哉』。喝酒要有酒膽,還要有酒量。我年輕一點,可以喝一瓶高粱,且喝完還能正常辦事!」
毓老師啓發弟子的講學方式,當然不是只自許「不為酒困」;而是接下的話:「喝酒要有自知之明,要有識,有膽,還要有量。一個人成事有智慧還不夠,要有識,能識時知機,識當務之急,得先機而行;要有膽,才能將軍坐,擔當大責任,作中流砥柱;要有量,量即是容,有容才有量,能容天下之量才能成大英雄。」
毓老師重視人性,認為性是父母給的最好本錢,不要浪費人性,成為奴性子。許師兄跟我說,毓老師談小孩還不懂是非、沒有分別,手上拿一把糖球,你要他一支,他整個給你了,等到他懂了,你要分一支,他轉過頭去。
關廟盛產鳳梨,馳名臺灣,我成立了一家生產鳳梨酥的公司。關廟有一個公園,矗立了一個立體大鳳梨雕塑。我的孫子一看到說:「阿公,那個比我們家的大!」不久,小孫子告訴我:「阿公,我告訴你哦!那個大鳳梨是假的!」
許師兄聽後說:「你的孫子的話,正是赤子心的最好說明」,我沒想到許師兄新作「盤皇另闢天的毓老師」,其中說性章節,把這段寫了進去,並且說:「我們在高鐵上談了四年的毓老師,你也寫一段作紀念。」
懷念師恩,二O一四年八月,我特別到長白山天池。長白山是大清帝國的發源地,毓老師九十二歲修了永陵,九十七歲創建了「滿族研究院」,並遺命將骨灰洒佈天池。我不知道毓老師的骨灰洒於何處,只能面向閃爍銀白光芒的天池合掌膜拜。
「孟子.盡心篇」:「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毓老師當有「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之樂,而我和許師兄以及奉元書院的同門兄姐,當以擁有毓老師的共同記憶為樂。
 
毓老師,讓大家都知道!        自序/許仁圖
恩師愛新覺羅毓鋆說:「著書立說太多了,能存在的,必有德」,又說:「卄六史每一朝代都有藝文志,所收錄的書那麼多,但傳世之作有幾本?有幾人?古人能留下一句話,也就不容易了!」
古人能留下的一言半語,大抵持之有故,足以垂訓後人,或作惕俗警語,像董仲舒的「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但有些耳熟能詳的名句作者不能說有德,卻莫名其妙地留了下來。
宋代宰相趙普功在謀國,歷史上有名的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進入趙匡胤臥帳中,黃袍加身,擁立趙匡胤稱帝者有兩人,一個是趙匡胤的弟弟、後來的宋太宗趙匡義,另一個是趙普。趙普可說是宋朝唯一的開國元勳。「宋史.列傳第十五:趙普」說,趙匡胤稱帝,曾帶趙匡義微行到趙普家,趙妻行酒,宋太祖尊喚「嫂夫人」。趙普當了宋太祖、宋太宗二帝宰相。淳化三年,拜太師,封魏國公,宋真宗追封韓王。
不過,後世認知的趙普卻非立功或立德,而是立言,因為趙普說了一句「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名言,可很少人知道,趙普其實沒有說過這句話。
「宋史」記載,趙普少時學習做公務員(吏),沒有讀過什麼書。趙匡胤啓用趙普做宰相,覺得一個宰相不能沒有學術,勸趙普多讀書。趙普聽話,晚年手不釋卷,每回到宰相府,就打開箱子取書,讀書一整天,隔天臨朝斷事,處決如流。趙普死的時候,家人打開書箱,原來讀的是論語二十篇。因此,正確說法,趙普晚年雖勤讀論語,可沒有說過:「半部論語治天下」。
「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說法,查考出處,源自宋代羅大經著的「鶴林玉露」。書中記載,趙匡義稱帝,續任趙普為宰相,趙匡義問說:「聽人家說,你只讀過論語一部書,是這樣嗎?」趙普對說:「臣這一輩子所知道的,實在只有論語這一部書。過去我用它的一半輔佐太祖安定天下,現在打算用它的一半輔佐陛下治天下。」
稗官野史通常都附加故事趣談,比正史吸引讀者。像「三國演義」的劉關張結義,比「三國志」的正史記載引人入勝,中國人相信「三國演義」故事,多於相信「三國志」史實。
中國人讀古書,大抵從讀論語開始,趙普讀論語不值一談,「鶴林玉露」的記載一看即知是故事趣談,專制時代,趙普雖然貴為宰相,膽敢當皇帝的面,說要用半部論語幫皇帝治天下?但這種可能犯下欺君大罪、不畏殺頭的說法,卻饒富趣味,加上清朝末年翻譯和介紹達爾文進化論的嚴復寫的文章「救亡決論」說:「從此天下事多,吾以半部論語治之是矣,又何疑惑!又何難哉!」於是,「半部論語治天下」這句名言常被提出來。
一九七一年,我進入「天德黌舍」,成為毓老師書院講學的第一班弟子,聽毓老師講論語。毓老師講學,不同於傳統教學。傳統教論語,像似是在追悼二千五百年前的古人孔子,(孔子生於西元前五五一年)至聖先師孔子離我們好遠好遠,我們這些在孔子卒殁二千五百年之後的學子,在聖人面前十分卑微,只能頂禮膜拜,讀論語最大利途是將來或許可以寫碩士、博士論文,甚至能以教論語這門學問為業。
毓老師初時講授論語,從早上八點講到十二點,中間沒有休息,聽課弟子忘了時間。他那有別於傳統的講法,拉近了我們跟孔子的距離,二千五百年前的孔子彷彿就在眼前,毓老師形同孔子,正向我們這些聽課的弟子講授他的人生哲學「論語」。
毓老師講學立場十分清楚,學問要能用,他講的是「實學」,他要我們多讀古書,因為智慧沒有今古,孔子的智慧高明到極點。
我個人在「天德黌舍」讀四書,還讀其他經書。讀了三年,開始在社會上拚搏求生,我確信毓老師的訓勉,智慧不分古今,學問要有用才算學問,但腦子總懷疑「半部論語治天下」這句話的正確性:時異事異,時變勢變,二千五百年前的論語果真能治理今日天下嗎?
三、四十年的顛沛流離、死生困窮中,我換了不少工作,其中包括最後十年的從政生涯。二OO八年,我離開政壇,立即前往臺北市溫州街的「奉元書院」(「天德黌舍」在解嚴後易名)請見毓老師,毓老師囑咐我每周一天,從高雄搭高鐵到臺北,進行面對面教學,從早上九時到正午十二時,叮嚀我趕快將不明白的問題提出。第三次,我請教毓老師對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的看法。
毓老師的訓勉,如暮鼓晨鐘,他說:「『半部論語治天下』有七個字,孔子治天下只有四個字:『為政以德』。現在為政者失民心,就因為缺德。」毓老師大概因我個人曾經從政,又引「顏淵篇」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震聾發聵說:「足食是對內養民,做好財經,足兵是對外,做好軍事國防,主政者能足食足兵,再加上有德有信,這就是最高的領導統御術。智慧豈有新舊,想通即智。何必半部論語治天下,一句話就可治天下。」毓老師還說:「趙普說『半部論語治天下』,我以為仍多了,一章即足。必做活學問,貴精不貴多,一章明白就足以治國平天下」、「真讀通論語、能用出來,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論語任何一章參透,都可以成事。」
毓老師還給我出了一道考題:「論語那一章,兩岸用得上?」我當然只能紅著臉請毓老師指點,毓老師說:「『論語.憲問篇』:『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孔子少以『仁』許人,何以卻以『仁』稱許管仲?兩岸要用戰爭解決?中國東西沒有用上?因為不懂,看管仲『九合諸侯』的成方!九合,實際只有八個,有八個成方,必知其所以。對兩岸問題要辯證,然後裁剪成方用上,試一試。兩岸的病體,可以裁剪成方用,但要以靈活為上。找材料麻煩,但最為重要。不知材料,就難以用上。」
毓老師這一教誨,我十分惶恐,讀論語三十多年,我從未想過論語和二千五百年後的今天有什麼關係?毓老師雖一再提撕古為今用,但我終當論語是一門學術,不曾想過取書中智慧運用,我甚至連第二篇首章「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都沒讀通,實在有負毓老師的苦心栽培。汗顏無比,我當時驟下決心,好好深讀論語,最起碼要讀通第一章。
毓老師百年一過,視力和耳力有些不靈便,若要向毓老師詳細報告我的讀書心得,口頭面報不易,我又緊記毓老師的教誨:「中國思想是靠行的,不是靠講的。」於是,我決定將「論語一章」三十二字的讀後心得寫下來。
我知道自己所寫出的「論語一章」並未達到毓老師的讀通標準。毓老師曾說:「『學而時習之』,人人會唸,沒人會行」,我只是依照毓老師平時教導的三個治學原則撰寫:一、依經解經,還孔子本來思想面貌;二、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條理一貫撰寫;三、毓老師說他的治學獨門絕活、不傳之密是「一字一義」,毓老師特別重視引申義。
二O一一年元月下旬,我將「論語一章」的初稿裝幀成書,恭呈毓老師,請賜點撥。不意,就在付梓前夕,三月二十日清晨接獲毓老師長辭惡耗。師恩難報,趕到毓老師靈堂之前,正是黃昏,我的腦海出現一隻長鶴,戾天西去的景象。我將「論語一章」的出版日期定為毓老師與世作別之日,並於毓老師發靷那天,(四月十日)將新書恭置於毓老師的靈前。
「三國志」的正史記載,影響後人不大,但「三國演義」的武夫關雲長卻成了中國人奉祀的「關帝聖君」,滿人取資這本書,打敗了大明王朝,建立二六八年的大清江山;「半部論語治天下」非史實,而是創作故事,我以此話題請示毓老師,驀然醒悟論語跨越古今的實用性,就像毓老師說:現在人缺的就是一個字「德」,領袖尤其缺德,有德就能服人,而主政者若能對內搞好財經,讓百姓富足,對外搞好國防軍事,再加上取信於民,這不正是人民的希望,治國之道嗎!論語在今天何其智慧、實用!似乎可以說,趙普那句爭議性的「半部論語治天下」,啟示了我請教毓老師的話題,趙普算是我的知遇恩人。
「論語一章」出版後,我在半年內續完成了「子曰論語」,並在「奉元書院」成立大會的十月,出版了「子曰論語」兩冊,詮釋論語的全部章節。但這並不是我有心向毓老師報告我已讀通了論語。我在撰寫「論語一章」時,參閱了許多相關書籍,用腦去思去想,我續寫論語他章,變得十分快速。毓老師說:「讀書要持之以恆,摸著牆慢慢走。……以一經作碉堡,然後點線面展開,必然有得」,毓老師開啓了我讀論語的門道,我稟遵毓老師垂訓,以「論語一章」作碉堡,摸牆前行。
「子曰論語」出版後,我繼續前行,半年內又完成出版了「長白又一村」、(大陸簡體版易名「一代大儒愛新覺羅毓鋆」)「禮元錄」、(簡體版易名「毓老師說」)「說孟子」、「中國哲學史/祖述篇.孔學篇」、「先秦諸子學」(二冊,已定稿,即將出版)等書。
我之所以快速寫書並出版,不是說,我已讀通了這些書,而是從撰寫「論語一章」並遵奉毓老師的諄諄教誨,得到一個很寶貴的治學經驗:一個學者讀多少書?得到多少智慧?其實很難檢驗;下筆為文,白紙黑字才見真章,才能檢視自己的不足處,自己的讀書境界若何,自己的缺失處,應該再讀什麼書?我因而融合了讀書和寫作,每天固定寫三千字,自我檢視讀懂了多少書。當然,功力不足寫書,可能會造成自己的笑話,但毓老師鼓勵我們要多下筆,尤其要多寫長文,不要寫短文,也不要怕批評。毓老師還訓勉門人弟子不要怕挫敗,得勇於接受試練,「易.乾卦文言」解釋九四「或躍在淵,自試也。」人要一再考考自己,才有飛龍在天的機會。有些人站在懸崖深淵邊,不敢自試,一再躊躇,終而墜崖沉淵。
三、四年不停自試寫書,直到寫成「中國哲學史祖述篇/孔學篇」和「先秦諸子學」,我才知道毓老師所謂的「讀通論語才能真懂六經」。毓老師說:「論語是儒家思想的根本,十三經讀完始懂。八歲讀四書,八十歲也讀四書。」又說:「讀完五經(毓老師有時說「六經」或「十三經」,指傳統經書)始明論語,論語是結論之語。」原來論語是「六經的結論之語」,要讀通六經,才能明白論語。也就是說,所謂的「讀通論語」不是光讀了一本論語,而是要讀通六經,毓老師才會說「真讀通論語,能用出來,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毓老師也因讀通論語,實用論語,一貫六經,才能把二千五百年前的孔子智慧,用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不只歷久彌新,而且玉潤珠圓。
毓老師講學,妙解擊蒙,大開生面,一個三十多坪的地下室講堂,曾經擠滿了二百多名學子揮汗聽課。現在大學老師開課,大都有自己的著作,學子可以用來自修,補充上課聽不懂的地方。但毓老師講學六十多年,學宗「述而不作」的孔子,自己並未寫下任何文章。個人寫定「子曰論語」後,發現論語一書大都不是孔子講解六經之義的文章,而是弟子記錄老師平時言行及與弟子相互答問的文章。因而仿照論語的成書方式,恭錄編集毓老師的言行記錄「禮元錄」。
毓老師之學重實用,實用當然要易知易行,講學要講到聽者能懂,毓老師稱讚慈航法師講唯識學,老太婆聽了都會笑,他還說:「講學通俗最難,講完應叫聽者都懂,作一大堆注才懂,非孔子之志」、「向學子講學,不是大師,跟老百姓講學,才是大師」、「易經、春秋要講得老百姓都聽得懂。」
不過,毓老師所謂的「通俗」不是「講白」,他說:「每一個字都有來源,都有生命,都有深義,這就是大;用今人短淺眼光,看幾千年大人物,把典籍翻成白話文了事,就是小」;因此,毓老師所謂的「通俗」是「通神」,把深奧精粹的古文改用今人語言表達,讓世俗的俗人百姓都聽得懂其中的經義,而非將古人智慧書說得簡單浮淺。
一般認為,讀不太懂的古文哲理較深奧,今人所用的白話文較平白粗淺。其實古文和白話文各有表達用語,精妙的白話文不一定不如古文,像孔子的「誨人不倦」,毓老師說得通俗,境界卻不輸孔子原文:「學生糊塗,蒙昧之時,淪為放牛班,孔子仍不放棄」。毓老師更進而說「君子不棄」:「君子不器,自己不能只當個小用的小器皿;君子也要『不棄』,不放棄自己,不放棄任何一個人。」孔子說「有教無類」,毓老師說:「孔子不知道那塊雲會下雨,只要是雲,就等同視之。」
我們讀古書,常不自覺、習慣性地和古人產生不易跨越的距離,像一提到堯舜,就自然尊稱為古代「聖賢」,足以為今人效法,「聖賢」兩字沒有親切感,毓老師有意通俗化,稱堯舜是「為人類服務者」,而論語第一個句子「子曰」,毓老師直言「我的老師說」,堯舜、孔子似乎就在我們眼前。
「禮元錄」初定稿,我請幾個師兄校正,有師兄要我考慮,多加注解,我回說已遵奉毓老師力求行文通俗教誨,寫得夠白了。
「禮元錄」的編撰,個人修定十次,原以為書中所記的毓老師教誨,應該可以了然於心。大約一年後,即將印行大陸簡體版,我重新檢視「禮元錄」,驚覺毓老師講述的某些智慧學問,通俗易讀,具備基本中國之學的人好似都看得懂,其實只是讀懂每一個字,但整個句子的深義,我雖易稿十遍,卻沒能悟得實質啓發,譬如毓老師說:「四書言人之尊嚴。」
四書有大人、聖人、仁人、賢人、君子、善人、士人、豪傑、英豪等稱呼,又有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齊、伊尹、柳下惠、子產等聖賢名字,即在為人立標竿,使一般百姓可以效法,而四書中所論的仁、義、禮、智、信、忠、恕、讓等德目,即是揭示人之所以為人的條件,應有的修為。
論語首章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孔子勉弟子學成悅樂君子。論語末章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孔子提示君子人要知命、知禮、知言。論語從頭到尾都言人,而「君子」就是「有尊嚴的人」。
毓老師以簡單扼要的「言人之尊嚴」,揭示四書要義,似乎難再有更言簡義賅的說法了。
「四書言人之尊嚴」,毓老師這一體悟,用通俗語言說出,今人看得懂,卻不易深悟。古今用字有明顯差異,今人讀古書,若說是為了做君子,會有文謅謅、不合時宜的感覺,我們若依毓老師的教誨說,讀古書是為求做人的尊嚴,而君子即是一個「有尊嚴的人」,應該容易被接受。遺憾的是,毓老師有些話說得越通俗,境界卻越高,我們越容易輕忽。
以「元」字為例,毓老師說「元是一切生之本,我們要尊生、慰生、(或「衛生」)榮生,所以要『奉元』,我們因而叫『奉元書院』」,但毓老師後來越說越通俗,我們反而不易聽懂:「『元』就是要點了那一點」、「『元』是種子」、「『元』是生生本體符號」。
台中靜德君在「禮元錄」出版後,從師兄魏元珪處得到此書,專程南下高雄看我,提問了一些相關毓老師的學術思想,而後大約兩個月南下一次,談二、三小時,買了一背包的「子曰論語」、「長白又一村」、「禮元錄」,送給同好。他去東北時,也帶了一些我寫的書送人。去年夏初,他到北京,專程帶了一套書到毓老師創建的「滿學研究院」,向毓老師磕頭。祭拜後,他拿了兩個十元硬幣當聖筊,擲後一個十元硬幣滾進布幔內,他爬進去取出一看,兩個十元硬幣一陰一陽,他興奮說「毓老師聽到了!」
靜德君告訴我,他的桌前擺了三本語錄:「蔣公嘉言錄」、「毛語錄」和「禮元錄」,他每年都要到「滿學研究院」叩頭。
靜德君未見過毓老師,只是讀了毓老師的語錄和傳記,但他顯現出的景崇熱情,令我動容,深覺自己此生列入毓老師門牆,得到毓老師親自點撥教誨,那可是「百千萬刧難遭遇」的福分。
毓老師在一O四歲(西元二OO九年二月)上完最後一堂課「孫子兵法」,平日便不再接見學生,而對問學已告一段落的老學生,三四十年來也很少單獨見面,只在每年開春年初一、初二,打開書院大門,從早上八點分批接見老學生。許多老學生把年初一、二當成每年的大事,像二O一一年年初二當天,毓老師見了一三O名老學生。
毓老師辭世前三年,允許我每週回書院一次,請益三小時,幾位學長向我表達羨慕之情。我遂有一個想法:我有幸得此機會,有責任細想這段難得的時光,回憶向毓老師請示了些什麼問題?得到什麼寶貴的真文?
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篇)毓老師創立「奉元書院」說:「不能叫臺灣一地的人懂奉元,應該讓全天下人都奉元。」毓老師讀書百年,講學六十多年,他的讀書經驗和講學內容是人類文化遺產,而毓老師百年生命淬鍊的絕學更應公諸於世,讓未受教毓老師的學子都知道毓老師的拯世真文和不傳之學。於是,我寫了這本「盤皇另闢天的毓老師」。
「論語.述而篇」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毓老師學孔子四憂,略作文字更易:「德之未修,學之未講,民之未胞,物之未與,是吾憂也。」「學之不講」是孔子、毓老師的四憂之一,毓老師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深憂不能保存中國文化,曾說:「我死不死不管啊,三十年之後,必要有人能接著講書。我也不怕死,就是為子孫憂。」毓老師擔心後學未能接力講下去:只有一棒接一棒,講學如接力接著講,中國之學才不會斷絕。
「禮元錄」出版後,「奉元書院」出版了「奉元講錄」五本:學長許晉溢筆記「毓老師講中庸」、學長陳絅筆記「毓老師講孫子」、「毓老師講學庸」、「毓老師講論語」,學長陳明德、沙平頤、劉昊筆錄整理的「毓老師講莊子」。感謝幾位同門學長為毓老師所作的努力;「盤皇另闢天的毓老師」多處引用,特表謝忱。
由於毓老師一再訓誨,講學要通俗,讓大家都聽得懂,「盤皇另闢天的毓老師」書中的古字和虛字儘量減少,如「子曰」,有些地方就直書「孔子說」。
毓老師說熊十力夫子接了孔子的棒子,是第一棒,他接了第二棒,所以講毓老師的學問,必得講熊夫子的立說。熊夫子寫書用字凝鍊蒼勁,現代人欣賞可能有些吃力,個人為示尊重、引用他的思維立說,以原文為準。熊夫子宗述孔子,受王夫之影響甚大,王夫之著作不易閱讀,個人引用時,部分作了較易閱讀的解說語譯。
說理當然要作客觀敍述,但為了讓毓老師之學較輕鬆閱讀,本書有時採行第一人稱主觀敍述觀點,不免加了些許個人的粗淺認知和體悟。
一般語譯古文,先寫古字原本,再括弧語譯。本書為方便閱讀,有時直接語譯行文,再括弧原文,有的引文只語譯相關部分,某些引文也採節錄引用。
毓老師生於一九O六年重陽後一日。永懷師恩,「盤皇另闢天的毓老師」擇於二O一五年毓老師百秩晉十冥壽付梓發行。感謝師兄吳榮彬百忙中為本書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