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7年05月07日 夏曆丁酉年四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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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小語】自重.重人
文/編輯部
「歷史是一齣內在的戲,在人們的心靈裡進行。」本期的選文中,張元老師在〈朝代交替的人生抉擇〉以南北朝袁粲和褚淵對比,文末點出歷史不在乎當代的興衰起落,卻反應人心共同的感受;而廣樹誠老師在〈打開光彩奪目的珠寶盒〉中,從「歐亞非三大洲的世界島經濟圈」到「消失中的部落文明」,刻劃出生命存在的關聯性,而人類可能將面臨劫難的自救良方一一摧毀。這兩篇文章,前者從時間的縱深來檢視,找到肯定自己、立足當下的意義;而後者,則在開闔空間的剖面,提醒我們恭謹地看待別人、和諧互動,並尊重來自生命的智慧。因此,本期以「自重.重人」為題,為大家介紹。
真正的「自重」,不是優越而是謙容,也因此能夠對別人產生敬意;誠如廣老師所言,生命在太陽下各自同步發展,只不過歷史聚光燈的焦點見與不見罷了。「重人」也不是失去對自我的認同,而是在讚歎他人之外,更能發掘出自己與眾不同的獨特。以此對於本月份奉元書院所舉行「對近年台灣政客修建日本神社並且誣詆孔廟、侮辱孔子之言行的儒家批判」座談會,就更有體會和感觸──特別是政治的風向與作為,放大在時間的長河中本來不值一哂;只是失去對自我的認同與肯定,疏離了血脈、群體和文化的根基,恐怕只能無盡地漂蕩在頭出頭沒的香水海中。
【活動專輯:2017毓老師紀念會演講】打開光彩奪目的珠寶箱(上)
講述/廣樹誠 整理/婉君
- 編按:本篇是廣樹誠老師於毓老師六周年紀念會上發表的演講,針對跨多元文化溝通合作來解決未來世界所可能出現的文化衝突。廣樹誠老師出身滿族正藍旗,為駐防新疆領隊大臣之後裔。新疆自古戰略地位重要,當地族群複雜,包括:維吾爾族人、蒙古人、漢人、滿人等一直以來衝突不斷,屠殺也屢見不鮮。廣老師以其獨特的家世背景,開啟了他對民族、宗教及區域衝突的興趣。廣老師在台大法學院畢業,經產業歷練後,申請入哈佛大學研究所,獲得文理及法學院雙碩士,並得以參與「以阿談判」的前置會談,又曾任聯合國開發計畫署「絲綢之路區域發展」項目經理,對於民族文化問題,有實務處理的經驗。加上多年相關產業投資經驗,對國際關係與跨文化溝通方面體認深刻,對新疆中亞的民族問題更有獨到的見解。由於演講十分精采,本刊將分上、下二期刊出演講紀實,以嚮讀者。
今天這個題目,我想換一個角度,從歷史上和外國案例來參考來談。今天的演講題目「打開光彩奪目的珠寶箱」,主要指的是跨多元文化溝通合作來化解未來可能會出現的劫難。這個「劫難」我認為就是在這個世代有可能會有很多不同文化間出現的衝突,至於要怎麼樣理解這個問題?我就個人過去在聯合國的經驗來談,聯合國開發計畫署是全世界第一個以「絲綢之路」為名成立區域合作項目,也因此我接觸到了很多絲綢之路相關地區裡不同的宗教民族,跟他們有些互動,也學習到了一些心得。今天我以這些作為基本思想,再介紹一些現象,還請各位不吝指教。
今天報告的大綱略分成三部分:一是「多元文化溝通合作以化解劫難」(按:「劫難」即指文明的衝突);第二個是「幾乎淹沒的文化珠寶箱」──我認為很多文化各自都有彌足珍貴的價值,所以我把很多文化形容成各類珠寶。我們常常說「瑰寶文化」,至於「瑰寶文化」的定義是什麼呢?我前年曾在中國人民大學做了一場報告提到,中國各個地方有很多不同的民族,當中原漢地文化在發展的時候,其他地方的文化是不是也都在同一個太陽下面發展?從時間的角度來講,無論是台灣的原住民、西南和東北邊疆等,跟漢地是不是有等長的歷史觀?但往往我們在解讀歷史的時候,只會注意到某一段,而其他好像就消去了。好比說,維吾爾人有豐富的醫學寶典,西藏人的藏書有很多非常好的專業知識,包括從占卜到生活上的種種,這些都值得讚揚。所以我先提出「瑰寶文化」的意思,就是在地圖上、太陽下的文化,都應該有平等的對待,都值得一提。
除了「瑰寶文化」外,我還想談一談的是「文化方舟」的概念。我們常講「方舟」是基督教的說法,就是在大洪水來臨,地球滅絕之前,神讓他們搭乘諾亞方舟,保存了文化。那我們今天還有沒有方舟?在文化上的方舟呢?也就是保存「行將滅絕的或受到威脅的文化」。如果有的話,是不是值得去了解(那些行將滅絕的或受到威脅的文化)?像 毓老師曾提到:八國聯軍一把火燒了圓明園是「殺人滅屍,死無對證」的心態──這種事情在很多地方到現在仍在發生。當時圓明園裡面除了金銀珠寶以外,一定有很多文化上極有價值的寶物,比如:書籍。這個「文化方舟」的意涵,不光是指金銀珠寶,而是包括不同的文化地區歷經了數千年來累積的跟環境、跟上天的互動關係,和隨之產生很可貴的觀念和方法。這些都可能對地球的生生不息極有價值。但當外來的強盜放一把火的時候,他們沒有想到這些問題,沒有想到可能有一些重要的觀念知識是在未來可以救大家的。
另一種情形是「要錢還是要命?」有很多地區為了所謂的「發展」和「資源」,把許多山林地區都出賣了。出賣了之後,造成了氣候變遷,帶來很多危險,就像是南美洲很多的雨林已經被毀滅了。所以,為了不要再有遺珠之憾──特別是這個世代變化非常快,在經歷大的衝擊以後,我們回顧起來發現丟掉了很多東西。我們常常聽到長輩或前人說:「哎呀,可惜當年有一套很好的學問,現在沒了!找也找不到了!歷經各種劫難和戰爭之後,都沒有了。」大陸有文革,台灣現在有去中國化。這些都可能是(造成「文化滅絕」的)危險。
最後一個部份,談得是「多元文化是永續的根基」,就是現在世界的發展已經趨向一致化,但多元多樣才是維持地球生存的重要因素。比如,從遺傳學來講,如果一群人的DNA非常接近,當他們共同承受到某一種瘟疫襲擊的時候,剛好那個瘟疫針對這種DNA特別有效,那麼一下子就滅絕一大片了。反而是各種不同人種、基因,所組成的群體,在面臨各種瘟疫的襲擊時,存活率會比較高。文明、文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接下來,我們繼續就各個主題來討論:
一、跨多元文化溝通合作化解劫難
目前「一帶一路」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個不只是中國政府的,更是全世界的政策,甚至在聯合國正式登記的,公認為是世界級的發展政策。到底「一帶一路」終會帶領人類通向何方?會不會成就一個所謂「世界島」的經濟圈?這是我的推想,對未來的端景,而今天只是開始。「一帶一路」就是陸路絲綢之路經濟帶和海上絲綢之路,兩者合併起來,稱為一帶一路。一帶一路又剛好是在歐亞大陸上面,包括連結的非洲,這個區域合在一起是人類古文明最昌盛的地區。大家共同結合起來,除了要修基礎建設,把硬體的肌腱連結;另外,軟體的肌腱,也就是把觀念政策整合起來,互通有無──這樣發展的話,將來很可能會形成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市場,也就形成是一個世界島經濟圈。
但是這個想法有沒有困難呢?當然有。一個是「斷層線的衝突」,這個是美國哈佛大學杭廷頓教授特別講的──文明地區之間本來不開放,彼此間不相往來。開放之後發現,彼此有很多共通處,也有很大的差異;這個差異就形成了彼此之間的衝突。杭廷頓教授當年提到這個問題,這幾年果然所有發生的動亂都跟此有關。
另外是生態環保的問題更加嚴重。尤其是地球溫度上升,對環境的變化──這與意識形態沒有關係,而是跟你的生活習慣和發展模式有關。要是因為地球溫度升高造成大水氾濫,或有大的變動,使得人類成片成片地死亡──這在歷史上不是沒發生過。如同前面提到「方舟」的存在,不就是為了躲避在那個時代所發生的大的、集體災難嗎?
最後是,到底跨多元文化溝通合作如何來化解劫難?
1-1.一帶一路通往世界島經濟圈?
「一帶一路」就是自古以來所講的「東西(方)」,而「絲綢之路」反而是新的名稱──由150年前德國人Von Lichtenstein所提出來的,他只是在描述東西南北的經貿文化宗教人種交流的名稱。海上絲綢之路在五世紀就出現了,從日本、韓國一路下來往西方走。如果我們說水上漂浮的陸地都定義為島,從地圖上來看歐、亞、非三大洲,整合三大洲的市場的話,將來這就可能變成一個世界島──這是世界島經濟圈的基礎。
目前中國大陸花了特別多心血和計畫,為了打通所有區域之間的連結,所以有所謂的「高鐵絲路」,也同時開始了海上絲綢之路。2013 年開始第一列列車,在 2016 年 1 月到 10 月間,光義烏對英國進出口貿易就達到了 5.69 億美元,比 2015 年成長了 10%。從這些現象我們可以看得出來各地彼此之間連結關係越來越密切,所以機場也發展起來。在過去,舊的絲綢之路從陸上,因為海運的崛起而被海上絲綢之路所替代了。所以從歐洲人因為海運興起,結合文藝復興之後的工業革命,使得整個世界幾乎沿海地區都是被歐洲人的航運力量佔據。等到二戰中期出現了空運,均衡的態勢又因為空運而改變──只要你有地方能建機場,有人願意跟你對飛,透過國際協定,你就可以到處都去了。空運的興起是繼陸上絲綢之路被海上絲綢之路打敗以後,在二十世紀出現的一個巨大的變動──這個變動改變了整個世界的均勢。
當時海上絲綢之路發現了新大陸,是歷史上第一次大的衝擊出現;接著空權出現的時候,又把以海運獨霸的交通物流體系改變了,變成了現在海、陸、空三方面拉鋸──特別以空運的能量越來越大。這段話的目的,在於我們尋找整個世界變動的模式是甚麼?──我們可以從交通物流來看:交通物流對改變發展模式佔有極為重要的角色。也就是說,航空機場、高速鐵公路系統把遙遠內陸地區的能量都釋放出來了。
在紐約時報上就講,舊的絲綢之路現在又開始要變成新的絲綢之路了,它將讓中間的(指內陸)整塊地區的文明,因為交通、經濟、文化的交流而變得活絡。一旦開始活絡,當地的文化也同步在發展,特別是很多過去已經壓抑了將近六百年(從舊絲綢之路到新絲綢之路其實有六百年時間),等到這一些交通網絡出現,連結了歐、亞、非洲,光是從人口和資源來說,就會是人類歷史上應該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龐大的、空前的數字。所以這個變化是很難想像的。我們在找未來會怎麼發展,一定要看到它的衝擊在甚麼地方?它的幅度程度會有多大?
因為這些高鐵,造就了很多的區域市場的興起。光是歐洲,就佔了世界 GDP 的總量的 22% 到 23%,加上日本佔百分之十幾,和中國佔百分之十四十五左右。這些目前加起來,等於是把整個歐亞洲的 GDP 加在一起,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市場。這個現象,對美加地區從競爭的角度來看,是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所以我們從模式來看,「一帶一路」其實就是海上絲路跟空中絲路;交通物流就是高速鐵公路和航空。這樣的演化模式形成了可能會出現的歐亞非世界島經濟圈。由空權和高速鐵公路系統解放了內陸,但人們會付出甚麼代價?我們在講好的一面時,同時要考慮我們要付出的成本。這樣的話,還有可能會形成世界島文明圈嗎?
一帶一路可能整合成亞歐非世界島經濟圈嗎?這個問題,我還沒有答案。但是我想提出這一點讓大家來思考:它是不是改變了人類政經文化的大格局?如果有,會改變到甚麼程度?然後引發新舊利益的團體和多元文化的衝突與合作又是甚麼?因為我們都知道,每一個族群,每一個地區,它的核心其實是文化。這就是為甚麼 毓老師再三提夏學,中國自己的文化等。因為有了核心文化,產生了關鍵的思維模式;有了思維模式,產生了行為模式。所以行為模式和思維模式,在不同的群組文化圈裡面,產生的是甚麼樣的關係?西方有一套思維模式,它的核心價值是從宗教一直演化到他們整體的發展戰略思維,提出了很多想法。「世界島」的思維,最早也是由英國戰略家 McKinder 提出來的,但他那時候提出的角度,是以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為主;跟我們現在這種和平式的想法不完全一致。
1-2.斷層線衝突挑戰人類和平?
「斷層線」導致戰爭出現──在發展過程中,由於不同的文明區之間的差異,造成戰爭。現在「一帶一路」發展最大的挑戰就是斷層線的衝突,從敘利亞的戰爭一直到新疆現在的狀況都是。它跟宗教民族有關,但「斷層線的衝突」是不是會影響人類和平?當我們仔細看就俄羅斯、歐洲、波斯、突厥及阿拉伯等,這麼多的文明區,他們的文化底蘊都很深厚。都有自己關於關於哲學思想、天人關係、人與人的關係等很悠久、底蘊深厚的看法。這些看法有些很類似,但也有的表現方法很不一樣──這個就可能形成衝突。在宗教上更是如此。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印度教等等宗教,彼此的關係很複雜。甚至於單一宗教,由於程度上不同──像伊斯蘭國是屬於伊斯蘭教的瓦哈比教派,他們甚至認為自己才是真正最純正的──在這樣的想法之下,他們連自己的宗派之間都形成了以殺戮為主的衝突。
雖然我們生活在一個很小確幸、很平穩的社會(台灣),但我想宗教衝突會慢慢地逼近我們的生活。因為世界越來越接近,我們無論在國內外也都會碰到很多的宗教派系或民族思想,大家各有各的自尊心,各有各希望達成的人生目標和理想。但是,如果我們不了解對方,我們很可能不知道有些現象為甚麼會這樣。就好像我到了新疆、中東,甚至俄羅斯,就發現有時候彼此間的差異會引起很大的壓力。這樣都是真正存在的。
最近有很多殺戮的圖片讓人覺得很可怕,這些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不只是現在,其實人類歷史上,殺戮的手段存在有很長一段時間。殺戮是離不開政權和利益團體的鬥爭,包括乾隆皇帝在當時對新疆採取了種族滅絕──這位號稱十大武功(功勳)的人,殺了七十萬蒙古人。雖然他們自稱「滿蒙一家」,可是又為甚麼殺得下手呢?這就涉及了另外一個議題「衝突與和諧」。殺戮與和平之間有很多的因素,可以從現代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分析。猶太人為甚麼會被殺那麼多?今天伊斯蘭國也用相同的方式,都可以來探討。
所以文化之間的差異跟衝突,因素非常的多;像歷史恩怨、彼此的認知不同、大家的行為模式不同等等。而對文化的認定也有差別,比如:好萊塢和寶來塢。初次看到寶萊塢的人,都會啞然失笑──因為我們不習慣他們的動作;但反過來,他們看我們的可能也覺得很滑稽。問題出在哪裡?出在彼此文化認知上的落差。
再來就是各個不同的民族,我最近接觸比較多的是台灣原住民。我發現台灣原住民對自己文化的認同和認知,也跟我們(指漢族)也不太一樣。他們認為有很多生活區域是他們祖宗留下來的,他們認為漢族不了解他們或有很多誤解。但是,他們反過來是不是也有些誤解?我想也在所難免。這就是文化差異產生的問題。同樣講俄語的烏克蘭人跟俄羅斯人的看法,因為利害、立場、關係,甚至宗教習慣都有差別。所以這些都是在利害關係上和感情上沒有結合在一起,這些也是文化的衝突。即使在泰國,保皇黨一派與當時以塔信為首農工黨一派也有衝突。這些都是進行式。我們也覺得奇怪為甚麼同一國中也有衝突?就是感情跟厲害的結合度不夠。還有就是藏密佛教和無神論之間,也都認為不同。這些在杭亭頓教授所說的,是典型的 faultline war(斷層線戰爭)──就是對比兩造間有差異,就好像是地震帶中間的那條斷層線。
我們常說房子不能蓋在斷層線上。不然的話,可能過兩天大地震一來,三樓變一樓──這在南投就發生過。所以這些都是新形式,就形成了新挑戰。到底是新進步還是新的滅絕?我們在當時都是正面看待,但是當衝突真的發生時會怎麼樣?在歷史上有很多例子,不見得都樂觀。所以,人類變遷上巨大的衝擊影響了甚麼?我們看清楚了嗎?我們準備好了嗎?就像 毓老師講的,如果做錯了,是自掘墳墓!這聽起來真是令人不寒而慄,但 毓老師講的都是事實。
1-3.生態環保威脅人類生存?
生態環保威脅人類生存的問題。當地球溫度上升2度時,上海和紐約會淹沒大部份,科學家們預測,今天的東方明珠都已經淹水了。如果升高4度,氣象中心做的推演全球有六億人泡在海裡面──受害最嚴重的都在中國,上海、天津、香港、浙江、台灣等──台灣到時候也會淹得很慘,很多沿海地區都淹沒了。而且發生的時間並不會太久,這更是可怕了。(顏色越深表示海平面越高,淹沒的可能性高)所以人類除了面臨文化的衝突,還有就是,我們如何面對集體可能滅絕的(環境)危險?
1-4.跨多元文化溝通合作化解劫難?
所以,合作才能自救。其實人類已經到了整合運用多元多樣的生存經驗的階段。因為我們只有一種生存方式。比如,每天上下班是一種生存方式,但可能還有別的方式──這時候向非主流的部落文化學習是很有價值的。我們談野地生存,但很多部落的人天天以此為生。當環境問題來臨時,我們要向部落、向生活和戰鬥是合一的人學習,這時候他們的價值就很重要了。但由於他們跟我們的生活和文化不太一樣,我們如果需要他們的生存技能和觀念方法,我們就必須要跟他們合作,才能化解劫難。同理心、互愛,平等尊重、利益與共都很重要。
-待續-
【奉元論壇】「對近年台灣政客修建日本神社並且誣詆孔廟、侮辱孔子之言行的儒家批判」座談會側記
文/秘書處
- 編按:關於近來對於修建日本神社及並誣詆孔廟、侮辱孔子之言行,從書院的角度邀集各界專家學者,對此一現象加以批評並正社會視聽。於本月23日,假奉元書院課堂舉行座談。
本次座談會由前臺灣師範大學國際及僑教學院院長 潘朝陽教授主持,受邀與會來賓有:
- 臺灣大學心理系 黃光國教授(圖左上)
- 名書法家 杜忠誥老師(圖中上)
- 臺灣大學中文系 許育嘉教授(圖右上)
- 健行科技大學國際企業經營系 吳克教授(圖左下)
- 臺灣大學中文系 陳昭瑛教授(圖中下)
- 東海大學哲學系 蔡家和教授(圖右下)
並開放各界對此議題有興趣之人士參與討論。編輯部以下僅就各位來賓的發言稿摘要整理,若有未盡之處,尚祈海涵。
主持人 潘朝陽院長 引言:
台灣從光復之後,(政治上)有兩條路線,一條為親日的「終戰」路線,另一條為中華本位的「光復」路線。這兩條路線一直持續鬥爭,包括:把蔣介石的頭砍掉、把孫中山拉下來以及對八田與一的報復。所以我們今天的議題是「神社」與「孔廟」,在這兩個對比之間,我們應該要提出看法,來表示台灣還有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杜忠誥老師:
中華道統雖號稱是儒、釋、道三家文化,不過,基本上還是以儒家為主。佛家是儒家的前鋒,道家是儒家的後衛。儒家要你「剛健」進取,人不努力不會有成就;越努力,成就越大,只是你遭遇到的阻力也越大,所面對的挫折也越多。所以你這時候要懂得「退」,「退」就是要退到道家那邊去。佛家尤其禪宗所強調的「明心見性」,其實就是儒家的「明明德」。為什麼本來「明」的東西還加一個「明」呢?就是因為無「明」,由於造作與執著,讓原本圓而「明」的性智變成情識意念的「無明」狀態。為了恢復它的「明」,所以要「明明德」。我們今天講儒家需要的是本末都要關照。「本」就是修「性」,「末」就是修「命」。今天為什麼社會會亂?就是因為國人對自己的身家性命蒙昧無知,此心不靈啊!尤其是知識分子主體性靈不開顯,就免不了有被物化乃至異化的可能。人先須知己,然後能知人,對自己的心性若認識不足,甚至懵然無知,就很容易把別人都當成對立的工具「物」看待,人際之間的冷血、仇恨、撕裂,便沒完沒了。這些,說到底,其實都歸因於對自己的缺乏自信,也是對人性的。
以孔孟為核心的儒家思想教育,句句從人的心性出發,也句句回歸到人性來,全是幫助我們學習認識自己,進而跟他人和善相處,就是要教我們學習做一個「君子」,教我們如何活得更像一個「人」,最後成為「聖者」。其實,所謂聖人,不過就是活得最像「人」的人而已。道家的最高境界是讓你做一個「真人」。「真」就是不「偽」,人若對自己無知,不認識自家的真心自性,一旦被意識形態的「成心」所蒙蔽,日用之間的偽妄就很難逃免。佛家教人成「佛」,作一個真正的「覺者」,要我門覺悟而克去的,也正是那「意、必、固、我」的偽妄「成心」罷了。三家的教育目標與內容雖有所不同,但都教人盡心知性,歸根復命,最終的指標卻很接近,那就是:人要如何活得有尊嚴?讓自己活得真正像一個「人」?儒家孔孟學說,尤其如此。你反對孔孟,擺明就是反對人性的顯揚嘛!你硬要把孔孟學說看成是「過時的」「吃人禮教」,只是凸顯出自己對心性的迷昧而已。
至於台灣政治人物倡議復建日本人的神社,聽後令人感觸萬端,不知今夕何夕?不覺想起在二二八受難的前輩「人格者」林茂生先生,他一生處處為台灣人民喉舌,處處為台灣人爭取合理的權益,甚至拿著殖民政府的獎學金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卻以「日本殖民統治下台灣的教育」作為博士論文題目,檢討日本對台教育的不合理處,並有犀利的抨擊。他曾對友人邱智說:「權利之大,莫如被教育權。斯權若喪,則吾輩無生日矣。」處身在異族統治下,這是多麼睿智的深刻見解啊!他在長老教會中學﹙今長榮中學﹚任教時,曾為了拒絕被強迫參拜日人神社而寧願辭去教育會「理事」的榮銜,打死不作媚日順民。《中庸》說:「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禮者,理也。悖禮,就是非理性的行為。看來,台灣亟需要來一場理性教育的啟蒙運動!
從明末清初追隨鄭成功到台灣來的不少臣民,他們多半是不願意做清朝異族順民的「人格者」。這明清以來乃至經歷日本統治的台灣社會菁英,展轉傳衍的「人格者」群,卻在二二八的劫難中被摧殘剿滅殆盡,使得台灣後代子孫,從此不再有機會認識到前輩「人格者」的風範。民進黨人今日能有執政機會,很大程度是踏在二二八受難「人格者」群的血泊中走過來的。建議當今執政的民進黨人,都應該回去好好讀一讀林茂生先生的傳記,要不然真會對不起這些在二二八受難的前輩!(按:林茂生是臺灣歷史上取得東京帝大文學士的第一人,亦是第一位留美博士。1947年擔任台灣大學文學院代院長、哲學系教授、先修班主任等職。於二二八事件中,因政治立場受到質疑,而遭受迫害。)
黃光國教授:
我覺得我們今天必須要有一個史觀──如果注意看台灣整個近代教育、歷史、政治的發展,都是把時間、空間都限縮在一個很窄小的範圍內。要幹嘛呢?搞轉型正義。因此,1994年教改之後,台灣國民平均所得就變成一條線,不會動了,整個社會動力不見了。
(史觀)這要從四大文明開始講起: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是人類文化發展最重要的時期,有四個人總其成──孔子、蘇格拉底、佛陀、基督。
接著佛教進入中國,儒、釋、道,三教合一,結合成東亞文明(的核心)。
到第十一世紀,十字軍東征才改變──基督教將希臘文明結合,造成後來文藝復興。
接著科學興起,帶來大航海時期,大肆對外擴張。此時啟蒙運動興起,康德出現。
緊接著工業革命帶來殖民帝國主義迎來了第一批大國──英、法、美,以及第二批─德、義、日。
鴉片戰爭之後,中國進入百年興辱;甲午戰爭後,台灣割讓給日本,種下今天所有問題的根源。
「孔廟」可說是四大文明的象徵(之一),這不是「神社」能夠相比擬的。教改之後所造成的嚴重後果有二:第一個是品質;第二個是缺德。在此我也希望大家日後能參加「文化中國論壇」,未來的三十年一定是這個方向的。
陳昭瑛教授:
日據時期台灣祠堂建築代表作:屏東佳冬楊氏祠堂
近日有關民進黨地方政府反對孔廟的言論,令人憂心。建築是物質的實用空間,也是歷史記憶的載體。王鎮華先生曾說建築是空間母語,孔廟在台灣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對台灣人而言,孔廟建築早已是空間母語,如今民進黨政客蔑視台灣人的空間母語,推崇神社,這是將空間外來語強加在我們的空間母語之上。所以今天我想來介紹日據時代台灣百姓的重要精神空間,即祠堂,特別想介紹的是日據中期祠堂代表作屏東佳冬的楊氏宗祠。
除了書院、詩社與鸞堂,祠堂是日據時期民間保存儒家思想的另一據點。祠堂在民間的興起普及,與宋代理學有關。先秦時期對本宗族祖先的祭祀限於貴族,兩漢之後慢慢及於豪族大戶。一般家庭的祠堂始於宋代。朱熹於《家禮》中規定:「君子將營宮室,先立祠堂於正寢之東。」而且「或有水盜,則先救祠堂,遷神主遺書,次及祭品,後及家財。」[1] 而朱熹所謂「君子將⋯⋯」更顯示,在理學思想之下,祠堂之設不再是階級身份的表徵,而是君子之德的表現。
南宋之後,士大夫家紛紛依朱熹《家禮》,建奉祀高、曾、祖、禰四世神主的祠堂於正寢之左。宋元時代,又有了為「祠堂」置「祭田」的習慣,這也是本於朱熹《家禮》曾提出以「置祭田」來維持祠堂香火。明清之後,祠堂越建越大,終自居室中獨立出來,有時並立於祖墳之旁。[2]
臺灣在明清兩代成為中國領土,漢人大量移民臺灣,祠堂也自然而然紛紛建立起來。由於祠堂與祭田屬於家族的公共財產,日據時代講究法治的日本當局也不得不為臺灣人制訂日本內地所無的「祭祀公業」相關法律。日本高等法院推事姉齒松平在其著作中指出:「祭祀公業⋯⋯淵源於古中國的祭田制⋯⋯,對內地人(日人)不准其設立。」[3]
日據時代的祠堂最值得大書特書的莫過於至今仍屹立於屏東佳冬的楊氏宗祠。楊氏於乾隆年間自廣東遷臺,為客家人,但卻奉宋代閩南大儒楊時為祖先之一。楊家在日據時代中期大規模重建祠堂,於1919年動土,歷四年於1923年完工。整個建築最具特色的是在祠堂之前建有「太極兩儀池」,池塘外呈圓形,池的中央以磚塊砌出太極圖形,陰陽兩儀之間有活水相通,月牙的缺口正對著祠堂,使太極池和祠堂有融為一體的景致。大門則刻如下對聯:「理學淵源芳流炎宋,相臣勳業卓著大明。」[4]
日本當局曾規定1923年一月一日起臺人不得再新設祭祀公業。[5] 楊氏宗祠趕在此時完工,彷彿是無言的抗議。不僅把家族祭祀歸於理學傳統令人耳目一新,以太極兩儀池來表現儒家思想也可能是儒學史上、建築史上絕無僅有的創舉。在日本人已然統治臺灣二十八年的時候,楊家在日本當局許可的祭祀公業的法律保障之下,以特殊的建築保存儒家傳統中的理學思想,實為日據時代臺灣儒學的一項鉅大貢獻。此等於異族統治之下堅守傳統價值的節操,與今天媚日政客反對自身傳統的言行,相去不能以道里計。
最後談談台中孔廟,台中孔廟因為是戰後國府來台之後所建,未取一般台灣孔廟的閩南風格,而取北方宮殿式建築風格,這為台灣孔廟注入一股新血,使台灣各地孔廟展現不同的建築特色。說孔廟是國民黨帶來的,未免孤陋寡聞,忽略了孔廟三百多年來已是台灣人生活的一部分,現在到了考季,各地考生、家長會到孔廟祈福,尤其彰化孔廟更為當地彰化女中三年級學生準備大考的誓師之地,每年考季都由校長帶領高三全體學生在孔廟廣場舉行誓師儀式,已經成為該校的傳統。民進黨政客在對台灣文化相關問題發言時,宜多考究歷史,避免貽笑大方。
*註釋
[1] 上述介紹與朱熹之言引自劉黎明:《祠堂、靈牌、家譜》(成都:四川人民,1993),頁14-15。
[2] 上面一段參考劉黎明:上引書,頁15-16。
[3] 姉齒松平:《日據時期祭祀公業及在臺灣特殊法律之研究》(臺灣省文獻會,1983),頁1。
[4] 上述參考本人在臺大開設的「臺灣文學」課學生楊麗雪的田野報告〈佳冬楊氏宗祠〉。
[5] 同注3書,頁2。
許育嘉教授:
我的碩士論文是研究王船山,博士論文是研究新儒家─牟宗三先生。關於「孔廟」及「神社」這個議題在台灣社會的反對聲音竟然沒有很大的發酵,原因就在於政治人物有恃無恐,覺得這樣做不但有票而且在道德上的指責是微乎其微的。事實上問題的本身不是在批判,現在的中國傳統文化之所以失去話語權,主要原因為現代尚未用一個全新的話語去轉化成現代人可接受的文化。
吳克教授:
一、在一九四五年二戰結束之後,麥克阿瑟以盟軍首領佔領日本,推動一系列的計劃:
- 日本天皇是否因戰犯身份受審。
- 清理政界與軍界的戰犯,不能從事公務與軍職。後來有東京大審。
- 解散八大商社(每個商設有三、四百家公司。到一九八零和九零年代日本經濟發展受到矚目,商社成為美國管理學界研究的議題),因為麥帥認為商社和軍方合作,發動對外侵略。
- 商談對外侵略賠償數額。
- 平均地權,提高農民所得;建立合法工會,避免資方完全掌控。
以上五件事情第一條因顧及日本政情穩定,並未執行,輕輕放過。第二條戰犯受審規模縮小。第三條八大商社雖然解散,但在麥克阿瑟離開日本之後,又重新合併。第四條賠償金額大幅減少,而且條件嚴苛(限時申請,提高拆遷日本設備運費)。第五條雖曾經進行,但是後來為發展經濟,維護社會安定,對工會採取抑制態度。
其間轉折在於一九四七到一九四八年肯南受到政府賞識,他的圍堵政策逐漸成型並為政府採納,麥克阿瑟的原來政策受到挑戰。肯南政策的重點有幾項:
第一、復興日本經濟,避免日本成為美國的負擔。
第二、避免蘇聯勢力往外擴張。
第三、以北方四島問題造成日蘇之間難解矛盾。
第四、不顧亞洲各國在二戰損失,大幅減少日本賠償。推動日本原先所設計的大東亞計劃,但是以經濟策略取代軍事手段,由日本帶頭復甦亞洲各國經濟。
經過這些調整,日本在短時間之內由軍國主義侵略國家,迅速轉變為美國勢力範圍的前沿基地。所以日本在二戰的犯行都可以不承認,沒有侵略各國、沒有南京大屠殺、沒有七三一部隊的暴行。在台灣只剩下建設台灣的「功績」,絕口不提屠殺四十萬台灣人的罪過。美日關係由戰前的敵人迅速轉變為盟友。瞭解這個背景,對掌握台灣目前媚日的狀況是有幫助的。
二、日本統治台灣政策約可分為兩期,前二十五年採武力鎮壓,以軍人擔任總督;後二十五年為懷柔與同化政策,由文人擔任總督。但是到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爆發,又恢復軍人擔任總督,展開皇民化運動。一九四一年四月,成立「皇民奉公會」,以配合戰時需要,全台六百萬人都為會員。每個家庭被要求拜日本的「天照大神」,學校學生要按時參拜神社。在社會上獎勵說「國語」(日語),國語家庭受到優待。透過這些手段,日本希圖徹底摧毀中華文化,弱化台灣人的反抗。這些背景是需要瞭解,且不可或忘的。
蔡家和教授:
- 關於恢復神社
神社是軍國主義侵略的象徴,供奉的是日本軍人之亡魂。日本只要有政治人物參拜神社,東亞地區曾被侵略國便群起反彈,原因是在二次大戰期間,日本侵略了太多國家,除軍事上的攻擊與迫害,甚至有人體實驗與慰安婦等殘酷暴行,罪行確鑿,豈容又將神社軍魂當做偶像尊崇。
二次戰敗後,德國反省道歉,而日本至今仍不承認,並且刪改國內教科書,企圖對其子孫掩飾犯行。分別在二〇一四、二〇一五年上映,由香港導演吳宇森執導的《太平輪》,片中飾演醫官的金城武(台籍日本兵),奉命到大陸打仗,致令人民骨肉分離、生靈塗炭的事實;此外,片中金城武在校成績優秀,但永遠只能是第二名,因為第一名必須留給日本人;這種在日本殖民統治下,貶抑台灣人為次等公民的行為,自也不是偶發事件而已。
曾經對台灣水利貢獻卓著的八田與一,為其鑄立銅像以為感念,這本來也是頗為平常之事。不過最近有議去其銅像,無可奈何,相信不少人會聯想到,這與台灣近年來政客不斷打著「去威權化」,甚至已經幾近氾濫、粗暴,因而造成族群對立、仇恨的結果有關。話說回來,在這樣的氛圍下、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如果連八田與一的銅像已經有人主張去除,又何況代表著日本侵略暴行的神社呢?政客之倡議修建神社,不啻是在台灣當今族群對立、仇恨的傷口上灑鹽,是何居心,匪夷所思!
- 攻訐孔廟
在政治主張上縱使不喜大陸、不喜國民黨,然而台灣在文化、文明、習俗等種種發展上,與大陸的關連是卻無法分割。台灣漢人大都為大陸福建遺民,若只要與大陸有關便不要,這是不智的!難道不要姓氏?不要祖先牌位?宗教祭祀、節慶風俗、送往迎來等都與大陸關係非淺。難道大陸人吃米飯,台灣人便反其道而行地不吃?更有極端之說,認為大陸人演歌仔戲,所以台灣不可演,因為那是大陸的文化?若然,這將因噎廢食而成為國際或歷史上的笑柄。
推究原因,這類言論都源於政治上的紛擾與鬥爭。舉例來說,美國人脫英,卻不切割其祖先源流之文化,而只是切割為不同國家。台灣與大陸將來的政治發展會如何是一回事,而在文化進展上,台灣應該在現今基礎含融並蓄地創造更精緻、更光輝的文化生命體才是,若一味地為了勝選而不擇手段,這將會封限台灣未來的生命力與福祉。
而孔廟是隨漢人而來,不是隨國民黨來。媽祖文化也是隨漢人而來,難道也去媽祖?明朝時,台灣已有三間媽祖廟,清朝時增到三十多間,三太子、關公廟等都是。政治歸政治,文化歸文化。政治要求勝選亦不需要出賣文化,否則殺雞取卵,子孫後患無窮。
- 誣詆孔子
孔子是軸心時代四大重要人物之一,與佛陀、蘇格拉底、基督並列,重要性不可言喻。前陣子故宮有孔子展,而強把「至聖先師」名稱拿掉,紛紛擾擾。一九一九年大陸五四運動時高舉「打倒孔家店」,一九六六年文革時亦批孔,史稱「文化浩劫」,如今政客批孔豈不步上大陸後塵,而學習大陸又是政客們的禁忌。因此,為了台灣未來的安康與樂利,政治上容或各黨派有其自己主張,而文化上卻需要政治人物與台灣人民的良心與睿智,善於發揚此一裨益生命、生活之精神瑰寶。
- 媚日去中之政治文化言
在課綱的編寫上,例如台灣脫離日本統治,該用「光復」或「接收」之字眼成為爭論的問題。若由如今尚保留的照片顯示,所見皆用「台灣光復」!可見「接收」字語的提出,已是越出史實,而不純粹是歷史的表現了。這亦是政治染指於歷史、學術的明證,卻不知這些主張是否真能帶給台灣幸福?
至於去除文化中國,這是不智的,台灣與大陸於文化淵源上極為密切,如前已述。又如台灣有許多的孔廟、書院,這也常與朱子文化傳承相關;朱子是南宋人,生在福建尤溪,而閩與台特別相關。台灣人所講的台語,就是閩南語,包括廈門、漳州等閩南地區多有通行,而這也是從中古河洛話而來。
- 儒家觀點
儒家文化只是常道!如熊十力先生說:「經為常道,不可不讀。」唐君毅與南懷瑾都有一個比喻,認為儒家是糧食店,而道家是藥店,佛家是百貨店。這比喻也許有人認為講得過高,但所表示的是,儒家為做人處事之恒常性,視儒家是百姓日用所需者,如五倫、道德,以及君子之德的培養等。縱使現在社會結構改變而可有多元聲音,然儒家至少還是一家一派而具影響力,不可抹煞。可嘆的是,如今政客為了勝選而不擇手段,盡做挑撥分化之事,這也許可以為其個人帶來短暫利益,但對未來更將利空,非子孫之福。
來賓發言:
最後在引言人與來賓熱烈的發言中,畫下了此次論壇完美的句點。
潘朝陽學長結語
臺中市長林佳龍在市政會議中發言,公然宣稱並肯定臺中神社為文物古蹟,並譏諷臺中孔廟是中國國民黨這個「外來政權」強拆神社而在原地改建的,這個孔廟是國民黨用來統治臺灣人的工具,並非文物古蹟。
究諸歷史,臺中最原始的文廟是清光緒年間臺灣建省時,劉銘傳築造臺灣省城於臺中,在當時,修建了臺灣省文廟,地點即小北門,亦即今臺中公園。乙未割臺,日本暴奪臺灣,把臺中的孔廟拆除,一九一二年在其地修建了日人在臺中的第一座神社,但卻留下了「鳥居」,此社屬於「縣社」,主祀侵臺大將北白川宮能久親王,一九四二年,日本人將此神社拆遷改建於新高町水源地公園,升格為「國幣小社」。這個地點就是今臺中市北區雙十路二段三十號。一九四六年,臺灣光復,政府拆除神社,但仍留存了些許神社之物件,並在原地建造臺中忠烈祠,其旁則建空軍附設小學。一九六七年,小學遷校,於是在原地興建臺中孔廟。一九七二年,中日斷交,政府頒行《清除臺灣日據時代表現日本帝國主義優越感之統治紀念遺跡要點》,依據此法規,臺中神社的殘存物件遂整個拆光清除。
林佳龍以及整體臺獨者都是媚日仇中之人,他們的靈魂存留滋長日據時代的「皇民化臺灣人買辦階級」的怪異卑賤的媚日仇中之思想。林佳龍甚至要重新將臺中公園的神社鳥居修復,以文物古蹟加以表揚保護。而一旦說到孔子,則以極鄙棄的嘴臉和話語加以誣詆譭謗。
臺獨已經取得全面執政權,它正在有戰略藍圖,依據規劃好的戰術步驟,欲圖在臺灣,一步一步地去除中華文化,據聞全臺灣各地已有日本人與臺獨合作,進行大小神社的復原或新建,如同治十三年的牡丹社事件之地,居然由日本人與當地部落原住民共同新築了神社,用來追懷紀念當年侵略時戰死在該地的日本軍人,而當年被殘殺的原住民的子孫竟然與具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之匪寇並肩祭拜日寇幽鬼,卻以為非常光榮,臺灣人之無知無恥,真是令人喟嘆太息。再者,又如故宮原來規劃展出孔子歷史圖像,卻受政治壓力,而不能在公告、文宣、海報、官網中使用「萬世師表」、「至聖先師」的名稱,理由是多元社會,不宜獨尊,其實內在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孔子是中國人,不是臺灣人的「萬世師表」、「至聖先師」。
推尊弘揚神社而誣詆孔廟並且侮衊孔子之言行,是臺灣最大的危機。毓老師平時講學時,常常告誡臺灣人,莫做違逆天理背叛先祖污辱聖賢之勾當,若是如此橫決下墮,必會沈淪不復。今日民進黨人以及臺獨分子已經狂妄放肆地這樣做了,臺灣!臺灣!如果變成了漢奸之島,將萬劫亦難清洗其罪惡也!
【奉元問學之一】閱讀孟子(下)
文/林世奇
- 編按:本文是 2016 年 12 月 22 日,林世奇老師受邀參與北京「第六屆海峽兩岸中華文化特色課觀摩研討會」,示範主講《孟子》觀摩課的內文摘要。經林老師同意,將課程內容整理分享讀者。林老師此講,以「閱讀孟子」為題,分為五大單元,分別是「道性善」、「談存養」、「論政治」、「辨義利」及「實踐的過程」,在電子報中分三期刊出。本次為最終章,分別以「論政治」及「實踐的過程」為題。(本文依逐字稿刪修,原文請見:「論政治」;「實踐的進程」)
論政治
但是孟子這樣的思想(按:指對價值的重新認定,見〈閱讀孟子〉(中)),在政治上其實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孟子提出「民本」的概念,雖然文本中沒有用「民本」兩個字,但是孟子談到了人民為了生活下去,在政治上,請一個「君」來管理、統治咱們。那個「君」對咱們的意義跟價值何在呢?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
《孟子.盡心下》
孟子對政治的態度是怎麼樣的呢?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 相信大家都聽過這段話。孟子很具體的、很直接地談──這是在形而上的部分(按:指「存養」一段,見〈閱讀孟子〉(中))之外,在形而下的部分具體地提供了他的看法。「民為貴,社稷次之」,什麼意思呢?用咱們拜土地公的例子來說吧,因為祂保佑咱們。如果這個土地公不保佑咱們呢?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我記得我曾讀過鄭義先生寫的小說《老井》,故事是以山西為背景。這個地方非常缺水,而缺水的時候就要請龍王,要拜龍王。那如果拜了龍王還是缺水怎麼辦?那繼續拜吧!再拜還是缺水怎麼辦呢?那老百姓可就生氣了,認為這龍王不保佑他們。結果怎麼辦呢?農民就把龍王像從廟裏拖出來,讓大太陽曝曬他。各位可以想像一下這個行為,不可思議吧!
孫萬水傷口發作,小腿腫得大腿粗,躺炕上不能出門。一聽到院裡的人聲哭聲,翻身下炕,連爬帶滾地掙出房門。他一把拽起正跪在孫石匠屍首前大哭不止的兩個兄弟,圓睜雙目,大喊道:「門板,快摘下門板!哭個球,哭!快摘門板!」
萬山、萬金被罵愣了,不知大哥要做甚。萬水一人狠狠踢了腳,兩人嚇得連忙摘下門板。萬水往門板上一歪,吼道:「快,去龍王廟!」
一進廟門,孫萬水從門板上滾下來,一瘸一拐地沖進黑龍爺的涼棚,解下綁抬杠的繩子,三兩下將黑龍爺五花大綁起來。然後將繩頭往搭涼棚的椽子頭上一扔,喊道:「二子、三子,拽,發力拽,把狗兒的吊起來曬!」
老二萬山性子綿善,稍一遲疑,說:「哥,這使得?」
「沒出息的東西!」萬水一巴掌將他劈倒在地。
老三萬金一看,一咬牙,將黑龍爺高高扯起,吊在毒日頭下曝曬起來。
村人譁然。有膽大的,想過來勸說孫家兄弟,放下黑龍爺,以免殃及全村同遭塌天大禍。孫萬水一聲喊,掄起一把鍘刀片,往涼棚下一站,眼眥俱裂,叫道:「今日就是今日了!」
萬山、萬金也一人操起把鍘刀,往大哥身旁一站,橫眉立目。
跪香跪苦了的一把子後生們,一哇聲喝起彩。膽小些的全嚇跑了:以為自己未親眼見黑龍爺遭災,日後降罪時也許能倖免⋯⋯。
不到一個時辰,天空陰沉起來。刹那間雷鳴電閃,天地昏暗。全村人都跑出房門,院裡看天。那走石飛沙的狂風一過,銅錢大的雨點撲撲地砸下來,一霎霎便成了滂沱大雨。暴雨中,孫萬水拄著鍘刀跪倒在泥濘,仰天大叫:「爹,爹,打不出水來俺誓不為人!」
鄭義《老井》
天哪,你怎麼可以打龍王?這麼大的膽子?這個行為舉動的背後意義是什麼呢?其實就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啊!為什麼呢?因為祂的存在是為了老百姓的福祉啊!老百姓才是本,連土神、穀神都是為老百姓而設──「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社稷尚且如此,更別提是「君」了──這就是孟子的民本思想。這樣的視野,在孟子以前沒有人提出來過,我們把它跟前面說的價值來源結合在一起,可以發現,孟子的「養氣」是具體的落實在他獨立的價值判斷上,而不是跟著時代的主流走。所以當孟子提出這樣的(民本)思想時,相對的衝擊力──尤其是在政治面是非常大的。所以有些帝王不愛看這些篇章,把這些部分挑掉了、刪去了,只留下有利於統治者的部份,才放進教材。明太祖就曾經因此下令撤掉他的配享,後來沒辦法,把他放回去之後,重新發行《孟子》,把裡面這些篇章都拿掉了──對這些專制的帝王來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種話怎麼能留下來呢?[2]
帝嘗覽《孟子》,至「草芥」「寇讎」語,謂:「非臣子所宜言」,議罷其配享。
詔:「有諫者以大不敬論。」
唐抗疏入諫曰:「臣為孟軻死,死有餘榮。」時廷臣無不為唐危。
帝鑒其誠懇,不之罪。孟子配享亦旋復。然卒命儒臣修《孟子節文》云。
《明史.錢唐傳》
《孟子》裡面有更激烈的話,君王更不能忍受的,是什麼呢?他說,君跟臣的關係是相對的: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孟子.離婁下》
孟子講「君臣的相對關係」,他說「君視臣如手足」──君把臣看成是手足的時候,「則臣視君如腹心」──那臣也把君看成是心和腹那樣親密。要是「君視臣如犬馬」──只是把臣當作狗跟馬來使役的時候,「則臣視君如國人」──那麼臣視君如同漠不相關的路人。當「君視臣如土芥」可以隨便踩死踩扁的時候呢?孟子說「臣視君如寇讎」。就是這句話激怒明太祖朱元璋的關鍵句──朱元璋說「你怎麼可以視我為寇讎?這還得了嗎?這還有君臣之分嗎?」
為什麼說「君臣的關係是相對的」呢?有些關係是絕對的,譬如父子關係(雖然某些情況下,還有很大的相對性);但君臣關係,孟子肯定是相對的。過去很多見識鄙陋的儒者心裡有「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的想法──「君臣之義,無所逃于天地之間」把君臣關係看成是絕對的──在歷史上,這一列隊伍的人數可能還最多。可是孟子的看法卻和他們完全不同,人家問他,武王伐紂是「臣弒其君,可乎?」他直接就回答:「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大家叫商紂王,可是孟子卻說,像這樣「賊仁又賊義」的人,那就是個眾叛親離的人。除掉這樣的人,就是除掉一個獨夫,不叫弒君!「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這些話,放在今天看,還是驚心動魄。
關於武王伐紂的事情,還有一個故事跟它有關,那就是伯夷、叔齊的故事: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 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
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
司馬遷《史記.伯夷列傳》
伯夷叔齊是古代的聖人,他們後來卻餓死了。他們原是孤竹國國君的兩個兒子,大兒子伯夷說,「爸爸喜歡弟弟,我肯定要讓位給他。」弟弟叔齊說,「那怎麼行呢?哥哥是長子,長子接位才行,我不能跟哥哥搶位子。」最後兩個人都不當國君,都跑了。最後一起到周文王的領地投靠。可惜周文王已經過世,周武王興兵伐紂。據說這兩個人叩馬而諫,說「不可以,不能夠用武力征伐。」這個故事流傳到後代卻變成說,伯夷叔齊認為周武王不可以這樣做,因為「臣不能伐君」。結果是所有的讀書人讀著讀著就覺得奇怪,「臣不能伐君?照這樣說的話,是不是商紂王或是夏桀王,無論如何地傷害我們,我們都還是要乖乖奉他為君?」也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觀念。明代大儒黃宗羲就認為(這樣的思想)太荒唐了,他痛加批判:
而小儒規規焉,以君臣之義無所逃于天地之間,至桀、紂之暴,猶謂湯、武不當誅之,而妄傳伯夷、叔齊無稽之事,乃兆人萬姓崩潰之血肉,曾不異夫腐鼠。豈天地之大,于兆人萬姓之中,獨私其一人一姓乎!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君》
「君」的存在,目的是在為天下百姓謀福;天地之心,不是為一人一姓或一家來服務。黃宗羲的民本思想,對清末民初的民主革命思想影響非常深遠,而這個思想的源頭,就來自孟子。所以說,孟子所提供給我們的,就是他的存養工夫,具體的落實在獨立的思考上,證成在生命終極的價值上,而不是依附在任何權力和資源裡頭。這樣子廣闊的視野,就是「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3]。孟子所提供的那樣的視野,是足以歷千秋萬代而不泯不滅的──這個部分更應該是我們重新閱讀孟子,發現他的價值,討論他思想的啟發性,可以進一步思考的部分。
注釋:
[1] 《孟子.盡心下》:「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
[2] 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朱元璋命翰林學士劉三吾等人重新修訂《孟子》,將其中「辭氣抑揚過甚」、內容「非臣子所宜言」者八十五條盡行刪去,「課試不以命題,科舉不以取士。餘存一百七十餘條,頒之學官,命曰《節文》。」《孟子節文》頒行天下,作為科舉考試的標準讀本。這部刪節本通行了十七年,直到永樂九年(1411)《孟子》才得以重新恢復全貌。
[3] 《孟子.滕文公下》:「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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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踐的過程
最後再來談孟子關於心性的修養工夫。存心養性,主要是「養心莫善於寡欲」,所以「寡欲」是工夫論裡非常重要的關鍵。至於「寡欲」,除了減少欲望外,孟子還有另外的描述,提出來給大家做參考。
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
「何謂善?何謂信?」
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孟子.盡心下》
孟子說「可欲之謂善」,其中的「可欲」不同於《老子》中的定義。《老子》中有:「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只要會引起你欲望的,都叫做「可欲」。但是,在孟子的脈絡裡,「可欲」的「可」當動詞用──是能夠讓你的欲望適可而止的,那種自我把持的能力。當生命中出現這個力量的時候,「善」就出現了。所以孟子說的「善」,是在實踐中出現的;它不是本來就在那兒,也不是永遠都在,它是在本心發用、實踐出來的那一剎那,「善」才出現。所以「可欲」的時候,「善」才出現。
我記得有一次看到電視(好萊塢電影台)的節目中訪問了一個西班牙電影明星,叫做安東尼歐班德拉斯(Antonio Banderas)。(他曾演《蒙面俠蘇洛》(The Mask of Zorro))那時主持人台訪問他,「請問你覺得什麼是幸福呢?」 他說,「沒有這個東西,沒有什麼叫做幸福的東西在那兒,然後我們等他掉下來接到我們的手裡──沒有這個東西。」他繼續說,「當你在努力的時候,當你在創造的時候,幸福與之共生。當你停止努力創造的時候,幸福就消失了──所以,幸福是在動態之中出現的。」 我那天在看的時候,覺得非常感動。天哪!這個電影明星能說出這樣的話,真不容易。
相同的道理,就剛剛說的「可欲之謂善」。「善」在哪裡呢?「善」不是本來註定的「善」或本來註定的「惡」。「善」是一個可能性,是在你發用的那一剎那,它才出現。所以,當我們感通于某些聖賢經典的那一剎那,「善」就出現了;當我們在「耳目之官」作用的那一剎那,「善」就暫時遮蔽。當我們不斷地放縱自己「旦旦而伐之」[1],「善」是會繼續折損。所以,「善」是在實踐之中被印證完成的,或者稱之為「證成」──這就是孟子所說的「可欲之謂善」。
第二個步驟「有諸己之謂信 」。「有諸」的「諸」,古時候就是「之于」兩個字的合讀,其中「于」字,以前念「烏」,現在念成「魚」。「有之于己,之謂信」,真實存在,不假外求,毫無虧缺──當你發現這樣子的特質能力,不用去聖地磕頭,而是在自身上就有。想像中的聖地應該在哪兒呢?是不是要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千里迢迢、萬里奔波,才能到那裏磕一次頭,才不枉信了這個宗教的地方?在孟子看來,「聖地」就在咱們身上,完全具足。所以他說「有諸己」,它真實存在,被你證成的那一剎那,那就叫做「信」。正因為「有諸己」,它不是聽來的,不是「禽犢之學」[2],不是從耳朵進嘴巴出的東西,所以說「有諸己之謂信」。
孟子這一個「有諸己」,其實對我們的修養工夫啟發非常大──「有諸己」生命才開始轉化。就像韓愈的〈原道〉說:「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如果不能足乎己,沒有產生內化的結果,遇到事情還是挺不住。必得「有之于己」、「足乎己」,才能真有力量,不用倚賴別人,正是「豪傑之士,不待文王猶興」的依恃。人在平旦時刻,在經過夜晚的沉澱後,只要回頭看見自己的怵惕和惻隱,或者是羞惡、辭讓、是非的發端,就能看見所有的可能性。它毫無虧缺、不假外求,從我們看見的那個剎那,乃至于我們能夠實踐出來的那個當下,就叫做「信」。這整個過程,就叫做「有諸己之謂信」。然後透過實踐,你會發現你的力量越來越大,所以孟子實踐過程的第三個階段,叫做「充實之謂美」。
「充實之謂美」正好是儒家性格中非常鮮明的一個特點。我以范仲淹的〈岳陽樓記〉為例說明: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范仲淹〈岳陽樓記〉
范仲淹的好朋友滕宗諒被貶官,心裡非常不痛快。人家跟他說,「欸,不錯呀!公務之暇,你還可以蓋一個岳陽樓,多好啊!到時候登樓遠眺,洞庭湖景都盡收眼底了。」結果滕宗諒非常負氣的說了一句話,「落甚成?」──他的意思是說沒有什麼好道賀的,我「只待憑欄大慟數場!」──在樓成那一天,我登樓就要痛哭了。這就是「負氣」,就是有一股氣在哪兒,很不痛快地梗著。
范仲淹知道,滕宗諒的負氣,在政治上可能會讓他付出更大的代價。因此,范仲淹想要勸勸老朋友。正苦無機會,思來想去沒有法子。恰好滕宗諒差人送信,請范仲淹替他寫一篇〈岳陽樓記〉。范仲淹剛好逮住機會,在文中給予老朋友一個勸解。他從「春和景明」開始,那時候「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正是人間的好風景,以喻春風得意。可是,人間哪能都是春風得意呀?另外一面是什麼呢?范仲淹用「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來比笝喻人間的痛苦。人在得意的時候就高興得不得了、喜上眉梢;痛苦的時候,就泫然欲泣,或者是奄奄欲斃。若是這樣,生命都在別人的宰制當中,完全沒有自主性,談不上真正的自由。所以范仲淹文章中的精華,就在後面那一句,「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和晴喜雨悲相比,古時候的仁人志士好像有不同的選擇,他們終能把自主性拉回到自己的生命裡面來了。這種思想──生命的自主、生命的判斷、生命的價值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在外在的際遇,就是純粹的儒家。不是人家寵、對你好,你就高興;人家辱、對你不好,你就哀傷,也就是所謂「寵辱而不驚」[3]。人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原因在哪兒呢?因為有一個更大的東西在生命裡頭,被你看見了、證成了。 沒有這個大的東西在,稍微造次顛沛一下,人就頂不住了。所以孟子所談的這個階段,是「充實之謂美」──當這個充實的力量出現的時候,「得志」可以「澤加于民」,「不得志」的時候也能夠「修身見於世」。而其中真正的原因,就在「充實之美」。生命裡面有這個充實的力量,所以外頭的「寵辱」就不能驚,這就是為何「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的緣故了。[4]
第四個實踐的階段是「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當它的力量可以散發的時候,就叫「大」。「大而化之之為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後面那兩個「聖」跟「神」的境界,我們就暫且按下不表,先停在「大」字上面。因為「充實而有光輝」,所以讓人能夠有充實的力量可以散佈出去,然後滋潤、啟發身邊的人。在〈岳陽樓記〉的最後一段,范仲淹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作結論──如果說,要等天下的人全部都快樂了,我才能快樂,這個人不是得憂鬱而死嗎?這個人是不是永遠都沒有快樂的時候?「然則何時而樂?」那他有樂嗎?不會沒有樂的時候耶!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像這樣子的人,那他的樂從何來?就像「文王視民如傷」[5] 老百姓的生活明明就被周文王統治得很好,但是他視之還如有傷痛──那文王還能活嗎?我們剛剛說的所謂的價值來源,跟這個「充實」的快樂是有關係的;我的觀察是,像這樣子的境界,他雖然是「無時而不憂」的,但那個「憂」不是對自身得失的憂,而是感通、是同體、是慮患;反過來看,他其實也「無時而不樂」。就孟子所言,所得到的能量(以「樂」為喻),是「充實」之美所造成的力量在作用,所以才能夠無時而不樂。也正是因為由「充實」而來的「大」的氣象,把個人的私欲消融了,所以才能站得住腳根、扛得住起伏,還能夠滋潤、慰撫其他的生命。
就在〈岳陽樓記〉成文之後沒有多久,在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裡面,我們也可以看到,歐陽修被他的政敵抹黑,說他與外甥女私通,在想方設法的折辱之後,把他貶到安徽的滁州。歐陽修在這個時候寫了〈醉翁亭記〉。我們在〈醉翁亭記〉裡,通篇看不到任何痛苦和糾結的痕跡,這是為什麼呢?那個東西就是儒家之樂,從「充實」而來的儒家之樂。
注釋:
[1] 《孟子.告子上》:「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蘗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
[2] 《荀子.勸學》:「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禽犢為古代饋贈他人的禮物,這裏比喻小人之學,不過是為取悅於人。
[3] 《老子》第十三章:「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爲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原是說要對寵辱保持高度的警覺,後來被廣泛延伸引用,變成「寵辱不驚」,不受寵辱所影響。
[4] 《孟子.告子上》:「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5] 《孟子.離婁下》:「孟子曰:『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
【奉元問學之二】朝代交替時的人生抉擇 ──宋齊之際的袁粲與褚淵
文/張元
編按:
- 人的不同選擇,是個人的自由意志展現;而歷史的評述,則往往代表共同的價值認定,是集體意志的展現──或許,過程中仍不免受到扭曲和修正,但敏感的歷史家們,往往能在蛛絲馬跡中,扮演著柯南的角色,尋找出那個「言而未見」的說法。誠如張老師所言,袁粲與褚淵的故事,不在於愚忠愚孝的八股,而在於「選擇」背後所支持的信仰。時代的興衰百年只是一瞬,行為模式也可能隨時代不同,但文化的信仰所支持的選擇,卻往往千年如是一同。
- 本文選自張元老師部落格「張元談歷史話教學」,原文請見:http://cyhistedu.blogspot.tw/2017/01/blog-post.html
歷史上的改朝換代,有時很快,有時却拖得很久。南北朝時,蕭齊代宋,就是很快的一例;南齊車僧朗出使北魏,魏主問他,你們國君執掌宋朝政事沒多久,怎麼就取而代之了?車僧朗回答:「禹不需多時,舜即將天下讓與他,這是一種形態;晉司馬氏取代曹魏,拖了很久,是另一種形態。時勢不同,形態有異。」這一段對話,多少顯示蕭道成取劉宋天下,在人們眼中是十分快速的。
蕭道成何以能取劉宋的天下?一般說法,歸因於宋後廢帝蒼梧王的殘暴無道。蕭道成既有軍功,又有權勢,當然可以殺掉廢帝,再立小皇帝,進而以禪讓的形式,輕移宋秉。如果教科書這麼寫,是限於字數,只能簡單交代,但實情複雜,只讀《通鑑》恐怕也會感到資料的不足,需要再加上點其他信息。
蒼梧王真的犯了天怒人怨的大罪,非廢不可嗎?從《通鑑》的記載看來,身為國君,整日嬉戲,又好殺人,一日不殺人一日不快樂,儼然是一個必須除去的暴君。可是,《通鑑》也記了袁粲反對廢君的話,他說:「主上年紀輕,犯了些小過,容易改掉,況且廢君的這種事情,不是可以隨便做的。」顯然與所記蒼梧王惡行的「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有些距離。問題是袁粲何許人?他的話可信嗎?欲知袁粲其人,就要翻翻正史了。
《南史》記袁粲,父親早逝,叔伯都是當朝大官,袁粲與母親却過著貧困的生活;年幼好學,表現不凡,伯父袁洵任吳郡太守,把他帶去,堂兄袁顗約他出遊,他稱病不去;穿著舊衣,讀書不倦。有人來向袁洵提親,袁洵說,我的兒子袁顗配不上,可以嫁給侄子袁粲。當時袁粲在座,就哭著走了出來。我們可以想一下,袁粲為什麼哭?我想,他既是感慨家庭的清寒,同時也感激伯父的提攜。袁粲任官有其功過起伏,由於出身高門,儀表舉止,端莊優雅,而且對於自己的學識與修養,十分自負,同時也為朝野人士所敬重。這樣的人物,所說的話,可以相信嗎?
袁粲不贊成廢君的話是對褚淵說的,褚淵聽了,默然不語,心中顯然是贊成的。褚淵也是當時朝野矚目的大人物,我們也應該認識他。看看《南史》褚彥回傳(淵字彥回,《南史》撰者李延壽,唐人,「淵」字為諱。)記載他幼年時的數則小故事,就知道他的早慧不凡。但他最為知名的還是在於儀表的出眾,非但是長得俊秀,舉止瀟灑,而且神采奕奕,動靜有則,見者無不稱美。每次上朝,吸引所有官員與外國使者的目光,宋明帝劉彧就說,褚淵只要慢慢的走,就可以走到宰相的位置(褚彥回能遲行緩步,便得宰相矣)。另一個故事更為著名,前廢帝的姊姊山陰公主窺見褚淵,大為驚豔,告訴皇帝要褚淵陪她,皇帝下令褚淵陪公主十日,褚淵只有前去,「整身而立,從夕至曉,不為移步」,不論公主如何逼迫,褚淵以死相拒,就是不答應。此事《通鑑》亦有所記載。
蕭道成決意要弒君,也是出於自保。故事是這樣的,一天,年輕的國君進入領軍府,看到領軍將軍蕭道成正在睡午覺,露出一個大肚皮,就說「這是一個好箭靶,讓我來一試身手。」旁邊的人看到皇上又要胡鬧了,連忙說,「對!對!的確實是好箭靶。只是一箭射去,箭靶毁了,下次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不如把箭頭用軟物包著,用一次之後,下次還可以再用。」於是,先把「箭靶」立好,皇帝一箭射去,正中靶心的肚臍。皇帝還說,怎麼樣,我射得很不錯吧。想想蕭道成心中作何感想!「如果我不殺了這個皇帝,那天必將成為他的箭下亡魂。」於是找褚淵商量,褚淵贊同,就去向袁粲說,得到了「主上年幼,微過易改」的否定答覆。當然,蕭道成不會罷手,仍是積極進行,趁著蒼梧王好出外遊玩的習性,買通皇帝左右,找到機會動手,割下了這個皇帝的頭顱。
蕭道成身著軍裝,在宮殿庭園中,召集大臣商議。他擺出一副兇狠的樣子,瞪著大眼睛,大聲問:「目前情況如此,你們看怎麼辦?宗室劉秉、袁粲、褚淵等朝中重臣均無話可說,只能聽蕭道成處置。鹵莽的王敬則要蕭道成即刻登基,為蕭道成制止。蕭道成此時再是炙手可熱,但也知道,取劉家天下而代之,仍需一段必經的過程,不是一蹴可幾。於是,迎接十一歲的宗室安成王劉準入繼。安成王府不開門,說是要等袁粲來,表示他們只相信袁粲。袁粲去了,劉準方才入宮即位,是為順帝。然而,朝廷一切都要聽命蕭道成,褚淵依附他;尚書令劉秉、司徒袁粲位尊而無實權。不過,蕭道成也不能高枕無憂,荊州的沈攸之,自以名位功業都在蕭道成之上,不願聽命,而且結集力量,指向建康,形成外在的威脅;而朝廷之中,袁粲等人素來輕視蕭道成,也結集了可觀的力量,是為內部的隱憂,蕭道成可謂腹背受敵。朝廷下詔以袁粲鎮守石頭城,袁粲一向作風清雅,重要官職總是一辭再辭,但此一任命,立即接受,就是為了對付蕭道成。
蕭道成命世子蕭賾防禦西方的沈攸之,蕭賾積極準備,頗見成效。蕭道成很滿意,說:「蕭賾真是我的兒子!」蕭道成知道沈攸之將起事,前去拜訪袁粲。袁粲不見,僚佐提醒,這個時候不宜與蕭道成公然決裂(不宜示異同),袁粲說:「如果蕭道成說現在君主年幼,局勢艱難,要我一起見皇帝,我無話可以回絕。一旦與他一起處理事情,怎麼能夠再表示不支持他呢?」蕭道成只有召來褚淵,每件事都與褚淵商量,褚淵認為沈攸之起事,不會成功,不需擔心,要注意的是朝廷內部的反對勢力。
袁粲等人決定要除去蕭道成。袁粲認為要與褚淵說一聲。大家都說褚淵與蕭道成走得這麼近,怎麼可以與他說?一定不可以!袁粲說:「褚淵與蕭道成雖然很親近,我們也不能不管他,把他當作敵人。今天如果不跟他說,要他也參加我們這邊,等事情告一段落,就非要殺他不可了。」袁粲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們要想一想,袁粲顯然太高估自己一方的實力,以為必能除去蕭道成;也對褚淵十分疼惜,不忍心把這樣一個人殺掉。當然,袁粲的想法不切實際,太過天真了。褚淵就與蕭道成說對方要動手了;於是,兵戈相見,已不能免。
蕭道成派薛淵去石頭城,薛淵不願去,蕭道成強迫他一定要他去,他就哭著說我去好了。蕭道成說,石頭城又不很遠,一天可以來回,你為什麼這麼悲傷?薛淵說:「不知道您能否保住袁粲一家的性命?今天我去石頭城倒向袁粲,就是背叛您,如果不投向袁粲,則立刻被攻擊,怎麼不難過呢?」蕭道成說:「我派你去,就是因為你臨危不亂,可以把事情處理得很好,讓我不需擔憂石頭城,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我有信心,你也不必再說什麼了。」我們想想薛淵的眼淚為誰而流?應該不是自己,而是袁粲,正是敵營主帥;而且他也預感袁粲命將不保,心中痛苦,悲傷不已。袁粲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可以窺見。
事情一如薛淵所料,文人舉事,亂成一團,根本不是蕭道成的對手。領軍將軍劉韞是劉秉之弟,為王敬則所殺。劉秉父子先至石頭城,慌亂之中,踰城逃出,為追兵所執,皆死。袁粲自知不免,點燃燭火,對兒子袁最說:「我知道一木不能獨撐大廈,但要儘量做該做的事。」蕭道成手下戴僧靜進入室內,袁最以身體保衛父親,袁粲說:「我不失為忠臣,你不失為孝子!」兩人都被殺。老百姓知道了,悲痛不已,唱出了這樣的歌謠:「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
石頭城是一座城池,有感覺嗎?能知生死嗎?當然不能。說是石頭城,指的是石頭城裡的百姓們,你要忠於故國而死,還是依附新朝而生?這是朝代交替時的人生抉擇,石頭城裡的百姓給出了他們的答案。
袁粲失敗了,蕭道成召袁粲手下,負責與劉秉聯繫,商議謀密的莫嗣祖前來詰問:「袁粲謀反,你為什麼不通報給我?」莫嗣祖說:「我地位低下,只知道報答長官的恩情,今天袁公已死,我也不應該活。」蕭道成赦免了他,還加以任用。看來袁粲頗得人心,但失敗了。原因何在?《通鑑》的解釋是:袁粲性格簡樸淡雅,欠缺處理政事的才幹;喜歡喝酒、吟詩,身居高位,並不勤於政事,下屬有事請做裁決,他也吟詩以對。平常的日子,很少與外人接觸,人情世故所知不多,以致失敗。(粲簡淡平素,而無經世之才;好飲酒,喜吟諷,身居劇任,不肯當事;主事者每往諮決,或高詠對之。閒居高臥,門無雜賓,物情不接,故及於敗。)
《宋略》作者裴子野說:袁粲聲望很高,是國家傑出人物,身居高位,沒有去除奸邪的智謀,也欠缺應付事變的能力,情況越來越壞,國家危難,無以挽回。等到天命將易的最後時刻,身在斗室,毅然赴死,就個人表現來說,志節可佩,却不是可以付託重任的棟樑之才。胡三省的注:裴子野的議論,有《春秋》責備賢者的意思。所以,《通鑑》加以采用。「《春秋》責備賢者」,就是認為此人雖然做得不錯,但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意思。
等到一切安排就緒,蕭道成就將宋順帝廢除。禪讓的程序,先要把未來國君的地位突出一般官僚之上,不能僅是宰相而已,王儉提出此議,還說應讓褚淵知道。蕭道成說,我自己與他說。兩人見面,蕭道成說了一些話,褚淵好像聽不懂,(蕭道成)就開門見山講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當皇帝。」褚淵說:「您當宰相沒多久,等一二年再說吧,況且好夢未必成真。」蕭道成回來,對王儉說了。王儉說,褚淵不明白事理。就不待他人,自己唱議加蕭道成太傅,假黃鉞。要何人寫詔書呢?蕭道成的親信任遐說:這是件大事,應該讓褚淵來寫,蕭道成說,他不答應,怎麼辦?任遐說:「褚淵是一個愛惜身家性命,不講求志節的人,我能讓他寫。」褚淵果然寫了。胡三省注:「褚淵這個人,讓人看不起,誰都可以侮辱他(史言褚淵為人,人皆得而侮薄之)。」我們讀《通鑑》至此,可以想想兩個問題:一是,褚淵為什麼說還要等一兩年?顯然褚淵感到朝廷中挺蕭道成奪大位的人並不多,沒有嗅出易代的氣氛。二是,任遐用什麼方法讓褚淵寫了?一定是把寫與不寫的利害分析一下,寫了會怎樣,不寫後果如何;褚淵聽了,只有答應。
禪讓的禮儀,先要解下廢帝的璽綬,那是侍中的事;其時侍中謝朏(音翡,元嘉名臣謝弘微之孫,謝莊之子)拒絕,說自有齊的侍中去做,就穿著朝服,走出宮門,登車回家。老臣王琨見到被廢皇帝登車出宮,上前攀住車上拂塵用的獺尾,大哭,說,常人以長壽為幸,而我兩次看到改朝換代,真是不幸!我寧願早點死掉,不要一再看到這一幕!朝中的百官,目睹被廢小皇帝被趕出宮庭的情景,無不淚如雨下(《通鑑》:「百官雨泣」,胡三省注:「言涕泣如雨也。」)。我們要問:百官為什麼都大哭?如果宋室不得民心,早該更替,為何這般哀傷?如果蕭道成是英雄人物,眾望所歸,不是應該歡欣鼓舞嗎?百官如雨般的眼淚,說明什麼呢?他們這時的人生抉擇上,會傾向哪一邊?我們不妨想一想。
褚淵捧著璽綬,帥百官到齊宮勸進。褚淵的堂弟褚炤問褚淵的兒子褚賁,你爸在哪裡?回答:「在齊宮勸進呢。」褚炤說:「你爸爸拿了一家的東西交給另外一家,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胡三省說,後來褚賁不做齊官,只守著父親的墳墓,就是由於堂叔的這番話。胡三省察覺褚炤的語氣,責難之意甚重,反映了當時人們處於朝代交替的心理感受──既眷念即將逝去的故國,更不恥趨炎附勢,諂事新朝的舊人。齊朝發布褚淵為司徒,賀客滿門,褚炤難了一口氣,說:「這位堂兄年輕時,行為舉止,受人敬重,名聲很高。沒想到後來的表現竟然如此不堪,他當上了司徒的大官,只能說是褚家的家門不幸。如果堂兄年輕時就過世,不也是青史留名的傑出人物嗎?沒有好的聲望,沒有好的作為,就會有好長的歲數,只能讓人嘆息啊(名德不昌,乃復有期頤之壽)!」褚淵說什麼也不接受這個最為崇高的官爵。讀到這裡,不妨問一下:褚炤說堂兄「少立名行」,所指何事?還記得那個可以做為代表的故事嗎?
蕭道成登基,是為齊武帝。一位任「奉朝請」的官裴顗上表,歷數蕭道成過去所做的壞事(數帝過惡),就掛冠而去,蕭道成大怒,把裴顗殺了。胡三省寫了一段話:「奉朝請,奉朝會請召面已,非有職任也。裴顗在宋朝既無職任,又無卓犖奇節,惟不食齊栗,遂得名垂青史。君子惡沒世而稱,正為此也。」重點在留名青史。但我們讀這段記載,要問的是裴顗指責的應該是些什麼?儘管我們看不到任何一絲的具體內容,但我們仍可想像,必然不是捕風捉影,而是真有若干讓人們看不起的壞事情。
《南史》記載,蕭道成即位後,一次大宴群臣,酒喝多了,說:「你們與我同時是宋的公卿,那時你們都沒說我該當天子。」褚淵整理一下衣服,說:「陛下不能說我沒有早就勸請取得大位。」齊武帝(蕭道成)笑了說:「是啊!你是早就說過這話的。」這段記載頗能展現褚淵與眾大臣在朝代轉換之際作為的不同,也可以看到宋朝公卿心中並不認為蕭道成是可以得天下的人物;至少,蕭道成本人感覺眾公卿是這樣看他的。
我們可以說,袁粲與褚淵代表著朝代交替時,人生抉擇的兩種態度。袁粲見於《宋書》個別人物列傳的最後一卷,而褚淵則是《南齊書》出場的第一位大臣。同時的兩人,相知甚深,情誼匪淺,由於人生抉擇的不同,下場遂有死生之別,分載不同史書,也是適當的處理。
我們看看《宋書》撰者沈約怎麼說袁粲:「袁粲生活儉樸,行事簡約,身居高位,負有重責,朝野之人無不崇敬,但他沒能把朝政大事辦好。他最後為了朝廷的存亡,不辭艱危,慷慨赴難,可以說是做該做的事,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雖然未能受到上天眷顧,如他所願,然而在他身上展現的道理,足以讓人感懷不已。(袁粲清標簡貴,任屬負圖,朝野之望雖隆,然未以大節許也。及其赴危亡,審存滅,豈所謂義重於生乎。雖不達天命,而其道有足懷者。)」很明顯的,「義重於生」是史家標舉了袁粲揭示的人生意義。
褚淵呢?南齊書的撰者蕭子顯出身齊宗室,怎能說開國重臣的不是?我們看看李延壽《南史》中怎麼說吧:「彥回以此世資,時譽早集,及於逢迎興運,謗議沸騰,既以人望見推,亦以人望而責也。」人的一生,就以這幾句話總結,說這個人「逢迎」新興的權勢,用「沸騰」形容別人對他的譏諷,這個人名氣儘管很高,也就越令人失望,越讓人不齒。史家的品評也很清楚,就是失望與惋惜。
袁粲的作為是身居高位者做應該做的事,後人讀史,讚嘆之餘,多少也會興起「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忻慕之情。而褚淵呢?我們讀到了他內心的不安,讀到了他給家人親友帶來的羞恥,真的應該引以為鑑啊!
讀者朋友們,您也許會說,時代不同了,我們不要再聽這些「愚忠愚孝」的陳年八股。我感謝您讀了這篇小文,也請您想一想,這些史書,千年來讀者無數,留給後人的會是什麼?大概是鑄造中國文化過程中添加了一些成份,我們讀它,應該有助於認識這個悠久的傳統;如果您說,我不喜歡中國的傳統文化,那麼可以學到什麼呢?我會說,學學讀史書的方法吧,讀到人們的心裡,探知人們的內心感受。西班牙大哲學家,奧特加.賈塞特(Jose Ortega y Gasset 1883-1955)說:「歷史是一齣內在的戲,在人們的心靈裡進行。」(《關於愛》,頁214)我很喜歡,也供您參考。
〔奉元講座〕台灣傳統和當代儒家之道對兩岸統合的重要性
文/秘書處
【主講人】潘朝陽教授
鵝湖月刊社榮譽社長、
中華奉元學會常務理事、
臺灣朱子學研究協會理事長、
廈門大學特約講座教授
【與談人】劉君祖教授
中華奉元學會理事長、
臺灣周易文化研究會創會理事長、
咸臨書院山長
【主持人】朱建民教授
東吳大學哲學系客座教授、
東方人文學術研究基金會董事長、
鵝湖月刊社社長
【共同主辦】中華奉元學會・鵝湖月刊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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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用】免費入場 無需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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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距捷運台電大樓站 2號出口步行約 5分鐘,台電大樓正對面